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魏城
前两天,我们《金融时报》中文网部分员工聚在报社餐厅吃饭,边吃边聊,讨论起工作午餐问题来。
一位年轻同事说:有没有免费午餐,是中西公司文化的一大区别。
我提出异议:“我也在中国工作过多年,换过几个单位,但我怎么从来没有吃过免费午餐啊?”
不料,我却遭到另外几位来自中国大陆的年轻同事的围攻:“你那都是什么年代的老皇历了?时下的中国,只要是白领工作,公司不提供免费午餐的,恐怕不多了! ”
那位从午餐辨析出中西差异的年轻同事甚至说,如今不提供免费午餐的中国公司,大概都很难招到或留住人才。
我也由此回忆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国各类单位时常出现的“分鸡分鸭真忙”的场景:那时中国人虽然工资不高,但单位里却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点儿实物,作为员工的福利:水果食品、鸡鸭鱼肉、保暖杯、压力锅、洗发水、卫生纸 ……不过,中国公司免费午餐的大面积推广,还是在我离开中国之后出现的 “新鲜事儿”。
相比之下,西方公司的经理们就比较缺乏想象力,除了定期给员工发放干巴巴的薪水之外,就是偶尔派送同样抽象的奖金支票,上班无班车,午餐不免费,就连工作期间喝杯咖啡,员工都得自己给冷冰冰的自动饮料机喂硬币。
“福利腐败”?
一年一度的中国“两会”季节又来临了。从政协委员们的议论中,我才知道,中国公司的“免费午餐”还有更为广义的延伸。
《你凭什么享受“免费午餐 ” ?政协委员抨击“福利腐败 ”》──这是新华社一篇“两会 ”特别报道的标题。这里的“免费午餐”一词,已远远超出了字面意义。
报道说,这些政协委员们谈论的是中国许多垄断性行业员工所享受的“垄断福利 ”:铁路职工出门坐火车不用买票甚至可以享受卧铺待遇,电力系统职工每年可享受几十到几百度不等的免费“福利电 ”,电信职工装电话、打电话都有免费等优惠……
其实,要论这种“内部福利 ”,西方公司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比如,我原先工作过的英国广播公司,员工也享有免费使用公司电话的福利(但只能打本地电话,不能打国际长途);再如,我现在服务的《金融时报》,员工下班后也可免费带走一份本报报纸。
但中西公司工资外福利的区别在于,一、西方公司的这种福利规模小,种类少;而中国公司或机关的“内部福利”规模庞大,种类繁多,某些单位员工非货币福利的价值甚至能够超过其货币收入(工资和奖金);二、中国许多公司或机关不肯把实物福利折算成金钱发给员工,是为了绕开有关的财务规定,或者是为了逃税:因为员工可以因此免交个人所得税,公司把相关费用列入成本,也可因此少纳公司所得税;但西方公司的某些工资外福利也是要纳税的。最近,我就收到了BBC 寄给我的一份2.2英镑的报税通知单:在我离开BBC时,一些前同事为我饯行,按照公司规定,饭钱不能用公款,酒钱可以用公款,但酒钱不管钱多钱少,均属必须报税的福利。
如今,中国税务部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方面的巨大税务漏洞,于是开始“与国际接轨”:去年9月,中国国家税务总局规定,中国各公司、各机关通过各种渠道发放的实物、有价证券及其他福利,也应按照工资标准纳税。
其实,如果中国的私营公司为公司雇员提供一些非货币形式的福利,只要动机不是为了逃税,也无可厚非,在中国引起较大民怨的,主要是公务员和国有垄断行业员工享有的实物福利。
众所周知,中国公务员的工资虽然比不上企业老板、律师或外企高级职员,但与其它职业相比并不算低,然而,公务员的“诱人之处”却肯定是工资之外的丰厚 “油水”,公务员即使不贪污受贿,其“合法”的实物福利也令人叹为观止:根据2003年中国统计年鉴提供的数据,2002年包括党政国家机关和社会团体在内的工资总额为1474亿(人民币),但全国公务车一年的各种耗费就高达3000亿,是工资总额的两倍多,此外,还有每年2000亿的公款招待费和每年1000亿的旅游考察费,光这三项就要花掉纳税人6000亿人民币的税款。
中国高级公务员的“合法”工资外福利更令人咋舌,中国《瞭望周刊》曾引述研究数据说,近20年来,高低级公务员实际收入差距主要体现在实物福利的差距上:如福利住房和汽车享受,以副部长为例,其住房标准是180平方米;而汽车标准是35万元,两项合计下来,副部长每月将得到1万多元的实物福利,是工资的好几倍。
而中国国有垄断行业员工的实物福利也引起了社会舆论的不满。中国“两会 ”期间,政协委员温克刚在谈到“ 垄断福利”时说:“垄断性行业形形色色的福利,本质上就是一种腐败。它的蔓延和扩散,隐含三大危机:首先是转嫁福利成本;其次是加剧社会不公平;第三是加剧国有资产的流失。”
所以,中国如欲推进廉政建设,就应该减少官员福利,哪怕是高薪养廉,把其部分福利待遇转换成薪水,发给他们,也比现在低薪水、高福利的做法,更有可能达成既节省纳税人金钱、又改善公务员实际生活水准的双重目标。
中国如欲铲除“垄断福利”,就必须消除行业垄断。政协委员温克刚说的好:“假如企业确实困难,他们完全可以先削减人力成本、降低福利水平。他们却不会这么做,症结就在‘垄断’二字。他们可以借助垄断把不良成本转嫁给消费者。”
谁来埋单?
谁说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中国单位内部的“免费午餐”就长盛不衰,而且花样不断翻新,档次不断升级;但细究下去,天下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 “免费午餐”,因为不管吃客掏不掏钱,最终还是要有人来埋单:官员的 “免费午餐”,纳税人要埋单;垄断行业员工的“免费午餐”,消费者要埋单,即使是私营公司雇员的“免费午餐”,表面看来是老板埋单,其实也是老板把你的薪水变成了你不一定想要的实物,把你的奖金变成了你不一定爱吃的饭菜,实际上还是你自己埋单。
目前在伦敦城市大学攻读EMBA学位的史春,曾经先后在英国渣打银行上海分行和伦敦分行工作过。最近,他来我家做客,对我说,他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伦敦,都没有享受过渣打银行提供的广义和狭义的“免费午餐 ”。他还告诉我,他在中国的大学同学中,也有许多人毕业后选择去中资银行工作, “他们工资单上的钱自然比我少得多,但他们有公务车、福利房,经常发鱼发肉、分鸡分鸭,手上还时常攥着一大把用不完的购物券,如果这些东西全部折算成金钱,他们的收入绝对不会比我少。”
但史春对他的选择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宁愿老板把我应该享有的所有福利都以货币形式支付我,由我自己来选择花钱的方式。我在上海也有车、有房,但区别在于,车、房都在我的名下。如果我在中资银行工作,如果我不贪污受贿,那么,即使我有机会来伦敦,我也没有富余的现金,来支付EMBA的学费。”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有一本书,题目叫《天下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There’s No Such Thing as a Free Lunch)。仿佛为了与之唱对台戏,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经济编辑大卫·史密斯后来把他的一本新书命名为《免费午餐》。
不过,《免费午餐》一书开篇讲了一个故事:19世纪,美国西部的一些酒吧常常以 “免费午餐”招徕顾客:如果顾客购买一定量的酒,便可享受一顿免费午餐,但那些酒过三巡仍能保持清醒的顾客很快就能悟过味儿来:原来此地酒价偏高,饭钱其实早已含在酒钱之中了。
大卫·史密斯解释说,这就是 “免费午餐”一词的最早出处。
作者电子邮件地址: weicheng_ft@yahoo.co.uk
(责任编辑:崔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