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鑫 刘雪涛

    延河发源于陕西省靖边县,流经志丹、安塞、宝塔、延长四县区向东南入黄河。在这条黄河中游一级支流的7725平方公里流域面积上,有陕北能源化工基地,也有石油生产区。除中石油长庆油田主产区外,仅在延长石油集团辖下,就有石油开发企业18个,油井数量达4万多口。

    近二十年来,由于一些企业只注重产量和经济效益,忽视了环境投入和治理,致使延安境内的延河、洛河、秀延河等主要河流和饮用水源地均受到严重的石油污染,直接威胁到190多万延安人民的生活生产用水。据有关部门统计,2000年至2005年3月,在陕北影响较大的石油污染事故有52起。据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统计：仅2005年下半年,被当地媒体曝光的原油泄露和偷排事故就有6起。

    2005年3月,针对陕北石油污染现状,陕西省环保部门曾进行过为期数月的大规模整顿。据官方披露,整顿的效果非常显著,并宣布导致水源污染的含油废水基本已达零排放的标准。然而许多群众向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反映：石油生产企业宣称的“含油废水零排放”严重不实,多数石油生产企业依旧往延河非法直排污水。2006年4月初,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就此赴延安进行了深入的调查。

    排污费心机 原油污延河

    4月1日,在当地知情群众的指引下,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位于延河流域宝塔区境内的王皮湾污水处理站,该站属于延长石油集团的青化砭采油厂。据村民透露,该站这两年来一直往延河偷排污水,周围村民虽有怨言,但也没有办法。“他们偷排没有规律,一般会在半夜。”村民们告诉记者。

    4月1日晚,守候于此的记者,并没有发现偷排污水的情况,记者准备第二天晚上再来守候。4月2日下午2点左右,突然有村民打来电话告知记者：污水站正在偷排污水。记者赶紧驱车来到现场。

    记者从远处就看见延河的一半水面上漂浮着黑糊糊的一层液体,顺着水面向下游流去。在距离河水3、4米远的地方,就有一股强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难以呼吸。循着河流的方向向上游寻找,记者发现,这股又黑又臭的不明液体正由一个隐蔽的排污口流出。这个排污口直径约有1米左右,直接扎入延河,几乎与水面齐平。

    由于污水站的大门紧锁,记者随即拨打了宝塔区环保局的举报电话,值班人员告诉记者应该找该局下属的驻姚店稽查中队。记者遂拨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称叫朱磊,是姚店稽查中队的队长,他答应尽快赶过来。10分钟后,记者再次拨通该电话,朱某却说自己下乡了,何时赶到不能保证,并在电话里有些不耐烦地质问记者：“你们是什么人？在那里干啥？”

    于是记者又致电延安市环保局,值班人员问明情况后表示马上派人过来。记者便一直在排污口观察守候。大约在下午5点左右,从排污口出来的污水逐渐变清,但仍然有难闻的气味。

    17时20分,一位自称是该污水处理站工作人员的人找到记者,说他们的领导马上就赶到,并让记者到办公室等待。又过了近半个小时,一位姓贺的站长才赶到站里,还没等记者了解相关情况,站里的工作人员就告诉贺某“环保局的人来了,正在拍照”。记者随即来到排污口,见3名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排污口摄像。带头的正是刚才记者打电话的姚店中队的队长朱磊。摄像完毕后,朱磊带人来到厂里,并将贺某带到另外一间办公室,进行“单独谈话”。

    18时左右,又有几辆车驶进站里,据介绍,来人是宝塔区环保局局长薛启富。薛启富一进办公室就吩咐朱某和贺某：立即安排工人去下游填埋；马上关闭排污口；局里立刻下达整改通知书和处罚通知书。明天局里召集相关部门召开整改座谈会。随后,薛借口还有视察任务便乘车离开。

    18时15分左右,记者离开时,看到有一名工人扛着铁锨向排污口走去。但记者始终没有见到延安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来到。

    4月3日中午,记者又来到该排污口,看到排污口周围的河床依然被黑黑的原油覆盖。

    污水处理能力有限

    采油厂也有苦衷

    4月3日上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青化砭采油厂,该矿工会主席刘贤清向记者介绍了相关的情况。

    据刘贤清介绍,王皮湾污水处理站建于1999年,是当时的原延长油矿管理局建成最早、处理能力最强的污水处理站之一,年处理能力在20万吨以上,每天可达600吨,而当时,青化砭采油厂的原油年产量还不到10万吨。近几年,延长石油集团各采油厂产能突飞猛进,仅青化砭采油厂一家,年产能就达到50万吨,需处理的原油量成倍增加,每天达到2000吨以上。污水处理站实际处理能力与矿上生产能力相比,每天都有最少1400吨的缺口。

    近年来,污水处理一直是困扰青化砭采油厂乃至整个陕北石油企业发展的一大难题。“早几年,老百姓的环保意识还没有现在这么强,一些企业就把处理不了的污水直接洒到井场沿途的路面上,或者将污水排放到山沟里。随着老百姓环保意识的增强,石油企业和当地群众之间的矛盾就逐渐突出起来。”刘贤清说。

    据介绍,在污水处理硬件设施投入不到位和实际处理能力没有改观的情况下,延长石油集团下死任务要求各矿按月完成采油指标,迫使下属各个采油厂只注重产量,无力也无法保证环保达标。“上面追着要任务,罐里就不能存太多污水,两厢权衡,只能是偷排污水,保证(采油)任务了。”2004年,青化砭采油厂曾就新建污水处理厂的情况向原延长油矿管理局里打了报告,2005年上半年被批准,预备投资1000万新建一个污水处理厂,以解采油厂的燃眉之急,但由于恰逢延长石油集团进行重组,使得这一计划被迫搁浅。

    据延长石油集团一位内部人士向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透露,其实偷排污水现象在各采油厂都普遍存在,以各采油厂现在的污水处理能力,没有一家能做到达标排放,延长石油集团高层对此也心知肚明。

    水井被污染

    上童沟遭遇生态危机

    “祖祖辈辈吃的水,好端端就不能吃了,浇到地里,庄稼也死了,他们还说这没问题。我不懂什么污染检测,你光闻闻这味,这哪还像井水。”2006年4月1日,高延富站在自家的院里,指着正从水井里抽出的散发着恶臭的井水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高延富所住的村叫上童沟,紧邻青化砭采油厂王皮湾污水处理站。2004年春,由于村子里原来的公用水井遭到污染,高延富决定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井,没想到,花了几千元,水是打出来了,却是臭水,而且还泛着油花。于是高延富决定到青化砭采油厂讨个说法。去了几次,采油厂根本不理他,“油矿的人说我打井打到了他们的油层上了。”高延富气愤地告诉记者：“水井一般只有一、二百米深,而油井最少也要上千米深,我不信他们连这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他们是在胡搅蛮缠。”

    2004年11月,由于与青化砭采油厂争执不下,高延富联合了村里4家井主来到延安市环境监测站,要求对他们的井水进行污染检测。“当时,市环境监测站、宝塔区环保局、青化砭油矿的人都在场,把我家的水抽了两个小时,市环境监测站的一个人当时就说我家的水是污染了,肯定喝不成。”然而,令高延富不解的是,两月后,当他们再次找到油矿和环保部门时,却被告知他们的井水污染物含量并没有超标。与此同时,高延富却得知：宝塔区环保局就此事向青化砭采油厂罚了28万元。“既然环保局认为我们的井没有被污染,却又为何向青化砭采油厂罚款呢？”

    为弄清事实真相,高延富们坚持向环保局索要检测报告,但几次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直到2006年初才拿到了已于两年前就已经作出结论的检测报告。

    记者随后就该份检测报告向陕西省环境检测中心咨询。该中心认为：这份监测报告中的监测项目很不完善,没有对饮用水的色度、味觉、嗅觉等几项很重要的指标进行分析。即使按照已检测的项目来看,所含氯化物、氟化物两项化学元素已明显超标。而更为严重的是,饮用水中不该含有的石油,在所检测的水中也大量存在。因此,这几家井水肯定已遭到污染。

    据了解,由于上童沟多数山地被宝塔区列入退耕还林规划地区,早在1998年就已退耕,村里大部分人家赖以生存的就靠延河对岸的水浇地种点蔬菜瓜果销往延安市区,但这两年随着延河的污染,水浇地土壤不断恶化,地里的庄稼长势渐差。2004年起,由于建设需要,宝塔区准备将这些地分批征为建设用地,然而,一化验,原来的水浇地现在全成了盐碱地,每亩只给补偿7万元,与延安市区基本农田补偿价相差近一半。

    据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了解,像上童沟这样的情况仅在宝塔区姚店镇就五、六个村。而由于石油污染使得油区群众生产、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的村子,在陕北较为普遍,但这些群众大部分难以得到应有的利益保障和赔偿。

    环境监管 不能以罚代管

    据延长石油集团内部人士介绍,环保部门对各石油生产企业因产能和污水处理能力矛盾所导致的偷排现象和原因并非不清楚,但每次偷排污水事件发生后,环保局均会对这些企业处以数10万元的罚款了事。

    在4月3日上午记者采访青化砭采油厂相关人士时,厂方已明确表示这是一次偷排污水事件,然而,下午记者就此事采访宝塔区环保局时,该局姚店稽查中队队长朱磊还一再向记者解释,导致该起事故的原因是设备出了问题,属于偶发事件,他们在以前的巡查过程中从来没有发现过该站有偷排现象。同时,该局局长薛启福也告诉记者,在调查报告还没出来之前,事故原因还不能定性。

    当天下午,记者又来到延安市环保局。该局污染管理科科长刘齐明告诉记者,局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位总工着手督办此事,具体结果还要等宝塔区环保局报上来再决定。

    据悉,延长石油集团下属18个采油企业每季度都要向延安市环保局定期交纳数10万元的排污费,仅2005年全市收取的总额就为3300多万元。而且随着各采油厂产量的增加,排污费也不断上涨。这还不算每年数百万元的罚款。如此巨额的排污费和罚款收入,能用于当地环保事业和补偿污染区群众利益的又有多少呢？记者几次询问刘科长,他却表示：“刚刚调来,还不清楚情况。”

    4月4日中午,记者得知,宝塔区环保局对于青化砭采油厂此次事故再次采取了严厉的罚款措施,罚款金额为30万元。而该局答应尽快给记者传真的对于该事件的调查报告,但直至记者发稿时,也没有传真过来。

    污染事件频发

    防治工作成为当务之急

    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得知,近年来,仅被媒体曝光的由于非法排污、原油泄漏造成的水资源污染事件在延河流域比比皆是。

    2004年11月,宝塔区南泥湾镇南一公里处的靖咸(靖边至咸阳)输油管线发生原油泄漏事故,上千吨原油外泄,12个小时后漏油处被封堵住。泄漏造成输油中断、交通中断、一些田地被毁,直接损失400万元以上。2005年5月,延长县郭旗乡王仓村村旁的七里村油矿一处选油点的石油泄漏,造成该村农作物大面积死亡,不少种植了农作物的田地长时间残留着石油浸过的痕迹,很多玉米苗由于石油的浸泡变成了灰黑色……

    据了解,目前,延安市石油污染形势十分严峻,主要表现在：一是污染物的排放总量仍在增加。由于石油开发规模的不断增大,全市原油产量由上世纪末的100多万吨猛增至现在的近1000万吨。2004年产生含油废水1000多万吨,有600多万吨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排放,全市落地原油年产生量达5.4万吨以上,钻采废液和岩屑年产生量在50万吨以上,全部未经处理就地掩埋。二是污染防治设施严重落后。清洁文明井场建设投入少、标准低、管理差、反复性大；污水回注工程仅在部分区域得以实施,回注率不足40％；原油管输工程才开始启动；生态破坏还未得到有效遏制,油区生态恢复工程进展缓慢。三是各县区、各石油开发企业仍然存在重经济、轻环保的思想。对石油污染治理工作的认识不到位,投入不到位,措施不到位,在石油开发中没有把环境保护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

    从延安市环境监测站近几年的水质监测数据看,延安市境内的延河、洛河、秀延河干流均受到了较为严重的石油污染,其中洛河、延河、秀延河下游已呈劣五类水质,严重影响着群众的身心健康。延安市区唯一的饮用水源地王瑶水库流域有着长庆油田100多万吨的产能区,分布着986口油井以及数百公里的输油管线,大量的石油污染给市区饮水安全带来极大威胁。随着延安市石油开发的进一步扩大,石油污染的影响将越来越明显,后果也越来越严重,全面加强石油污染防治工作已成为石油开发区当前一项重要而紧迫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