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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十天亲历传销
前不久，有一位署名“浪子”的网友在网上发帖子说，他妹妹被人骗到山东莱阳做传销，希望有人能帮他把妹妹从传销窝点解救出来，看到帖子后，我们的记者想方设法联系到了这位网友，商定他先交3900元钱，进入传销组织，然后再全力配合记者打入这个传销组织，然而，当我们的记者赶到莱阳与这位网友接上头后，他却变得顾虑重重。
打入传销后的“第一课”：传销洗脑课
线人浪子：“我的顾虑会很多，因为这样的话，因为可能做这次节目，如果说做完之后，
马上有关部门去遣散他们，他们会必然地想到是我做的这件事情，他们并不会感激我怎么怎么样，他们会恨我，因为他们感觉他们做的是对的，而我破坏了一个他们的发财之路，甚至是他们过好生活的一次机会。 ”
与网友浪子接头的，是我们的记者刘煜晨，在浪子的配合下，他化名张剑，顺利地打入了传销组织，但他进去之后发现，莱阳的这个传销组织有四千多人，控制非常严密，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根本没办法在里面进行秘密拍摄，直到第7天，刘煜晨克服了种种困难后，才开始了拍摄，下面的故事就从他卧底的第7天开始。
在莱阳市玉带小区16号楼靠近马路的单元的四楼阳台，和别的住户有些不同，这个阳台上挂满了衣服，自从化名进入这个组织之后，记者一直和该组织的另外十七八个成员吃住生活在那里，每天上午9点，记者都会被两个人带着离开这里去听课，这是记者进去之后的第七天，记者被带到了莱阳市一个名叫西至泊村的集贸市场，当天的课堂就设在银河旅社，远远就听到了课堂上传出的声音。
“早上好，今天我讲。”
每个人进入课堂都得接受这样的夹道欢迎，而在这个旅社楼底下还有人把守，进入课堂之后，记者发现，这个2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已经挤了七十多个人，从十七八岁到六十多岁都有，讲台上方挂着醒目的横幅，上面写着“贵州红跃药业培训班”，但屋里的气氛有些疯狂，不像课堂。
“我叫小刚，大家好，我介绍一下。”
“我叫……大家好。”
“21世纪是个魅力形象的时代，我把我真诚而免费地介绍给在座的每一位，我来自辽宁省。”
大家争先恐后地上台做自我介绍并表演节目，这种疯狂场面一直持续到上午9：40，被课堂领导叫停，该上课了，这是每天上午都要讲的“五级三阶制”，也就是所谓的网络直销制度课，课堂主持人首先请出一位名叫乐乐的女孩上台。
课堂主持人孟海涛：“我公司高科技保健产品它已经隆重上市，它有哪些神奇功效呢？就由我公司做的非常好、非常棒的乐乐老师为大家着重讲解。”
课堂老师乐乐：“走上成功的讲台，我向在座的新朋友老朋友问声大家好。”
这位小姐介绍了贵州红跃公司的产品，分别是保圣康胶囊、七天灵胶囊等6种保健产品，她告诉大家，这些保健品不仅具有强身健体的神奇功效，购买者还可以赚大钱，不过，课堂上没看到产品，那么，它怎么赚钱呢？另一位20出头的女孩走上了讲台，向大家介绍了贵州红跃公司网络直销令人不可思议的赚钱速度。
“一般是一个月给你26.25万元，给你26.25万元多吗？”
“多、太多了。”
这位主讲告诉大家，做贵州红跃的网络直销，有业务员、高级业务员、主任、经理和总监5个级别，总监最高，每个月最少可以拿到26.25万元的工资，年收入超过300万元，多长时间才能升到总监呢？
“在我公司目前做得最快的是来自上海的唐丽萍，唐大业务总监，她做我们网络用了33天。”
主讲接着说，最慢的一位加入这个组织后，用了28个月升为业务总监，那么，怎样才能升到业务总监，赚到这么多钱呢？
“我公司的产品3900元，说某人在我公司仅仅投资3900元，经过一至两年的努力，就开上了自己的轿车，住上了自己的洋房，它有一个小投资大事业的好处，由一个消费者购买我公司一件产品，从而转化为我公司一名经销商，就等于买到一份有序而无形的营业执照。”
主讲说，只要花3900元购买了贵州红跃的一套保健品，就会自动由消费者转化为经销商，可以向亲朋好友推销这种产品，一套产品也是卖3900元，只要卖出两件产品，就可以走向成功，可是，只卖出两件产品，总共也就获得7800元的销售额，怎么能拿到总监26.25万元的月工资呢？主讲告诉大家，这需要发展下线，由下线再发展下线，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依此类推，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网络，所有下线卖出的产品都会作为上线的业绩，而要晋升为总监，需要自己下面的网络至少卖出393套产品，同时，自己直接找来的下线得有2到4人晋升为业务经理。
“如果你是一条小毛毛虫，你也不要其气，你慢慢爬，总有一天你会爬到我公司最高级别业务总监级别。”
在讲课期间，听课的人都会不时地给前面的人做按摩，我们的记者刘煜晨说，这个传销组织一再标榜所谓“人帮人”，不仅会给你按摩，早上起床后还会有人帮你挤牙膏，晚上睡觉前还会有人抢着替你洗袜子，似乎谁都对你非常好，但实际上，这些“人帮人”都是表面文章。
发现毛毛
记者亲身经历传销课发现，山东莱阳这个所谓贵州红跃分部搞的网络直销其实就是要你发展下线拉人头，这正是传销的典型特征，在这种靠着拉人头形成的传销金字塔中，只有塔尖上的几个上线能赚到钱，下面绝大多数人只有给上线送钱的份，那么，网友浪子的妹妹怎么会相信这种骗人的游戏呢？记者刘煜晨打入传销组织之后，也在一直寻找这个女孩。
制度课在12点之前结束，下课后，记者被带回玉带小区的16号楼，这本来是午饭时间，但是，在这个传销组织里，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8点吃，午饭要到下午3点才吃，没有晚饭，等着吃午饭还得熬上3个小时，记者已经有些饿了，于是就来到了厨房，却发现里边已经有好几个人了。
“今天早上饭是谁做的？”
“我做的。”
“太咸了，对我的口味还是盐再减点儿合适，我口轻。”
一位叫王杰的男士，26岁，来自内蒙古突泉县，加入这个传销组织已有几个月，在寝室里被大家喊作“大哥”，据说已经升到主任级别。
“我就说我比你高，你不相信。”
这时已经下午1：30，但还没有开始做午饭，记者想回客厅休息，客厅白天是大家吃饭和打牌下棋的地方，到了晚上十几个男的就打地铺睡在那里。
大家百无聊赖，一点也没有了在课堂上自我介绍时疯狂的劲头，等着吃午饭的这3个小时，显然让大家很难熬，这时候记者发现，刚来第二天的山东女孩燕子似乎有些想睡觉，但她很快被人制止了。
在这里，白天是不允许睡觉的，打瞌睡也不行，这种无所事事让人感到有些窒息，离吃饭还有一个小时，记者想喝点水，就再次来到了厨房。
对方让记者喝自来水，说是大家都喝这个，记者说不喝生水，就离开厨房，想到楼下买水喝，但出门前被一位男孩看见了，他叫王家军，21岁，广西人，到莱阳半个月了，还没有上线，也就是没有筹集到买产品的3900元，记者一离开这个寝室就被他追出来拦住了，把记者堵在了3楼，说是不能下楼，如果要下楼买水也得向寝室领导请示，还得有人陪同才行，这场买水风波很快惊动了寝室领导，领导不是别人，正是“浪子”的妹妹毛毛。
线人“浪子”的妹妹毛毛：“我说买水去，他就让我先别走，拦着我。”
毛毛：“他就是对你说话的方式不对劲儿，但是你别想太多，他也是一种好意，因为毕竟说咱们今天这行业就是逆向的行业，所以新朋友去哪儿说让咱们跟着点儿。”
毛毛称，不允许新来的人单独行动，是为保护人身安全，这听上去像是借口，这里究竟为什么处处控制人身自由呢？记者于是提到了这个组织的另外一个规矩，就是不允许新来的人打电话和收发手机信息。
“不让用手机。”
“对，就是手机，在新朋友面前不要用。”
“没道理，干吗不允许打电话呢？”
“不是没道理，主要是新人他来那前两天，你看他一进屋，现在负面这么大，他肯定会跟以前的那个什么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如果他考察明白了，咋打电话都行，没考察明白之前，如果一时冲动，给家里打电话说那个干啥呢，等他看明白了，他想从事也从事不了了，家里肯定不会给钱。”
看来，毛毛最后说的才是大实话，传销组织严格限制人身自由，就是怕新来的成员与外界接触，一旦被揭穿，就骗不来钱了，刘煜晨说，他在传销组织里卧底了整整10天，看不到电视看不到报纸，几乎与世隔绝，而另一方面，这段时间里，传销组织加紧对他们洗脑。
洗脑：无时不洗
在刘煜晨打进传销组织的10天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传销课，讲课的都是刚交了钱上了线的人，每天无论谁来讲，内容都一模一样，而且无论讲课的还是听课的都要一字不落，把课堂内容背下了，晚上还专门安排补课，如此高强度的所谓上课，说穿了就是给你洗脑，不光在课堂上洗，吃饭的时候也洗。
下午3点15分，终于要吃午饭了，吃饭在男寝室进行，这里铺着塑料地板转，吃饭时再铺上一条半米宽、四五米长的防水布，这样，晚上睡觉的地铺就成了白天的饭桌了。
“中午好领导。”
大家分列两行，背手而立，等待领导到来，因为每顿饭前有一个仪式，先得有人去请领导，而且得请两三遍。
“领导请吃饭，领导请吃饭，下午好领导。”
“大家下午好，大家坐下吃饭吧。”
“领导吃饭，各位老板吃饭，主任辛苦了。”
和每天一样，这顿吃的是米饭，只有一样菜，就是盐水煮土豆片，土豆就堆放在厨房门口，个头很小，有的像鸟蛋那么大，不过，每当有新人来的时候，会加一道菜，就是喝鱼汤，这天有新人，就是这个女孩，她来自广西，是王家军的姐姐，鱼汤先由领导喝第一口。
“领导请喝汤。”
“谁做的鱼汤啊，加那么多盐干吗，太咸了。”
毛毛喝完鱼汤很严肃，说盐放多了，汤太咸，大家轮流喝，记者端起来一喝，发现是凉水，但在场的十几个人喝完之后都煞有介事，有的说汤咸，有的说被鱼刺扎着了，还有的说鱼头好吃，那么，新来的广西女孩喝了这个所谓的鱼汤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啥味儿，很好喝。”
“好喝再来一口。”
明明是凉水，为什么大家都说是鱼汤呢？吃完饭，记者找到机会去领导寝室，想问毛毛喝鱼汤究竟是什么意思，记者敲开门发现，领导屋子里除了毛毛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她是毛毛的母亲，名叫刘闯，平常很少露面，也从没和大家一起吃过饭。
“就是凉水，就是凉水嘛，给自来水直接接了就喝了，就逗开心，看新朋友敢不敢喝，他不敢喝他以前绝对接触过（传销），可能你以前没接触过，就像那传销，吃迷魂药、打迷魂针，传销一般都给你喝迷魂药打迷魂针，你说咱们喝了有吗？“
毛毛和母亲都说，给新来的人吃迷魂药的才是传销，这里喝的鱼汤里没有迷魂药，所以不是传销。
刚才这喝鱼汤的情节，让记者想到了一个成语：“指鹿为马”，在这个传销组织里，明明喝的是水，却说是鱼汤，明明干的是非法传销，却说是什么网络直销，按理说，干传销的最怕人提传销两个字，因为他心虚，但刚才这位母女为什么毫不讳言“传销”这两个字呢？其实，这正是这个传销组织洗脑的一种手法，每一天，毛毛和她母亲利用种种场合给寝室里的人洗脑，这引起了记者的好奇，这对母女自己相信这些谎言吗？她们怎么会陷入传销组织里的呢？记者刘煜晨近距离接触了寝室领导毛毛和她的母亲。
传销：美其名曰为善意的谎言
记者进入这个传销组织时，是答应“浪子”帮助他解救她的妹妹毛毛，没想到毛毛已经当上了寝室领导，成了传销组织的基层头目，更没想到毛毛的母亲也加入了这个传销组织，他们母女怎么会双双陷入传销组织呢？由于他们母女都住在领导寝室，一般人不能轻易进入，所以，在取得了他们的充分信任之后，记者才终于走进了这间神秘的卧室。
刘女士：“我们娘儿俩一起来的，同时来的、同一天来的，不过我来的时候真是的，我是被我的亲儿子给我邀约过来的，邀约我过来玩来。”
毛毛的母亲告诉记者，她的儿子到莱阳很长时间了，一直说自己做生意，去年8月，儿子邀请她和毛毛到莱阳旅游，她过来后，儿子却请她和毛毛加入贵州红跃做直销。
“就说为什么要骗来。”
“为什么骗我来呢，因为我儿子如果说，老妈，我搞的是直销业，那我在家没过来看，我肯定说，完了，肯定是传销。”
刘女士说，儿子当初是被他亲叔叔给骗来的，儿子加入后又骗了自己和毛毛加入，现在儿子是她和毛毛的上线，也就是直接领导，儿子今年只有20岁，但是已经做到了业务经理级别，每个月至少能拿到七八万元，所以，刘女士总结这个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骗，不过，美其名曰“善意的谎言”。
“不是说分善意的骗和恶意的骗。”
刘女士说，贵州红跃做网络的骗是善意的骗，因为被骗的人花3900元买一件产品加入组织后，可以骗亲朋好友加入，做自己的下线，下线越多，自己的级别也就越高，挣的钱也就越多，当然，被骗来的下线要想挣钱就得继续发展他的下线，为了说服记者尽快加入，毛毛的母亲举同一个寝室的江鹏做例子，21岁的黑龙江男孩江鹏，在记者进入这个寝室的第九天，江鹏的母亲从老家赶来了。
“他给他妈邀约来的，他也是给他妈骗来的，那个谁没上线啊。”
“江鹏不是让他妈把钱给带来了吗？”
“钱带过来了。”
“他妈是带了一个人的钱还是两份钱？”
“那肯定是给他儿子带来的，江鹏说在这做生意做买卖开饭店吗，让他妈过来看，就来了一瞅没开饭店，嗷嗷骂。”
刘女士非常得意，因为江鹏交了3900元钱之后，极有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发展为下线，说到底，也会是刘女士的下线，就在记者进入的10天时间里，这个寝室里又增加了四个新人，但令人奇怪的是，记者始终没有在这个寝室里看到那套3900元的保健品，经打听，宿舍里交了3900元的人，没有一个拿到产品。
“我是问了，没拿到产品，已经上线很久了，没拿到产品。”
“那他自己没要，要是要的话上面会给你往下拿。”
“就放在哪儿呢？”
“在公司里头，放在公司里边。”
大家交了3900元，买的产品却存放在贵州红跃的仓库里，看来，卖产品不过是个幌子，拉人头骗钱才是这个组织的本质，而毛毛和她母亲却已经痴迷上这个行业，一时很难让她们离开，调查结束后，记者希望和“浪子”一起离开这个传销组织，令人意外的是，他不愿意离开，一是为了留下来陪妹妹，二因为是他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变化。
浪子：“来了以后，我的思想慢慢也在转变，因为我发现这里面没有过去别人讨论传销时说的那种什么这不好、那不好，伤天害理，我没感觉，我感觉到的只是人的改变，变化和大家那种热情和客气，还有一些很穷的人在这里，在他们眼里，他们感觉找到希望了。”
记者：“那现在你觉得你自己对传销这种看法的转变，你觉得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你被洗脑了？”
浪子：“怎么说呢，肯定是有这方面因素。”
网友浪子的选择让记者出乎意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冒着危险打入这个传销组织本来是要救妹妹出去，没想到，人没救出来，自己却陷进去了，记者刘煜晨说，在他卧底的10天时间里，每天都有十几个新人从全国各地来到莱阳，加入到贵州红跃的传销队伍，而这些正暴露了传销经济邪教的本质，通过“洗脑”控制人的思想，人骗人，让少数人牟取了暴利，大多数人血本无归，我们看到在传销队伍里有不少是年轻人，他们在利益的驱使下欺骗亲人、欺骗朋友，难以自拔，而打击传销也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过程。
主编：梁 军
记者：刘煜晨
摄像：李 慧 (责任编辑：孙可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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