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种方式,让生活慢慢改变
沱沱河车站将是青藏铁路在青海省境内最大的中转站之一。现在,那里建起了8人值守的车站,还有货场、污水处理厂,以及一栋可以入住百人的宿舍楼。当地的人们正试着学会更多的东西——山和山的那一头的现代文明。
本报记者 谢 丁
青海沱沱河沿镇 报道
茶馆不大,刚好装下8个人。阳光穿过窗户,停留在两桌麻将上,有点紧张。
28岁的老板扎西倚在门框上,听见客人在屋里出牌,眼睛却盯着小镇的那头。每天都有试行的火车。
小镇名叫沱沱河沿,坐落在唐古拉山和昆仑山之间,是唐古拉山镇政府的所在地。茶馆就在小镇的中央,往东走5分钟,是长江的源头沱沱河。再走5分钟,就是火车站。
在青藏铁路沿线,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大站之一。
2003年,铁路工人喧嚣着进入这个小镇。两年之后,扎西开了这家茶馆,而他的朋友们则学会了打麻将。
如今,他们正试着学会更多的东西——那些之前从未见过、在山和山的那一头已经风靡许久的现代文明。
挑一担衣物进入唐古拉山
胡海忠一撩门帘,闪进了茶馆。这个从甘肃来的小商人和扎西已经是老朋友。
在茶馆之前,小镇上最多的是饭馆。在饭馆之前,小镇上最多的是商店。胡海忠是第一个在沱沱河沿镇开商店的人。
而在开商店之前,胡海忠已经用另一种方式,将山外的文明,一步一步带入这片高原。从1982年开始,他挑着一扁担的衣物,走遍了整个唐古拉山。他卖的是汉族的衣服和裤袜,
藏族牧民用羊皮、牛皮或者稀有的现金,换取胡海忠手上的货物。他们几乎没有去过山外,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小镇。
每年夏天,胡海忠从甘肃坐火车到格尔木,然后坐汽车到达沱沱河沿。山里的藏民们已经熟悉这个外地商人,并习惯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鲜的话题。
2001年,胡海忠的“永兴商店”开张。同年,扎西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外地人进入小镇。他后来知道,那些是中科院和铁道部的人。远在四百公里之外的格尔木,铁路工人正准备铺上青藏铁路的第一根铁轨。
扎西并不知道,此时的小镇在外界已经声名大噪。他常路过的那条小河,被确定为长江的源头。他居住多年的这片草原,被称为“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来到这个小镇。他们沿着青藏公路,将一批又一批日常生活用品带入扎西的世界。在短暂的高原反应之后,他们发现这里可以赚到比内地更多的金钱,于是纷纷成为胡海忠的竞争对手。
但胡海忠并不担心没有生意。2003年,铁路修过来了。
铁路工人像潮水一样,涌入这个小镇。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小商店、饭馆和理发店。胡海忠甚至雇佣了一个临时工,帮他料理生意。那时,在这个以藏民为主的小镇,汉语比藏语都要行得通。
扎西敏感地看到,他的生活正在发生变化。
比火车先到的是城市
在沱沱河沿镇,扎西并不是一个富有的牧民。从他家的帐篷到镇上,还有一段距离。之前,他很少来镇上。但从2003年开始,扎西成了小镇的常客。
在铁路工人们来小镇之前,这里原本也是一个中转站,那些去拉萨的运输汽车会在这里停留一夜。而那些沿着铁路上来的人,在这里一呆就是两年。
扎西喜欢在商店里呆着,听外地人聊着外面的世界。渐渐,他学会了一些汉语,认识了胡海忠,开始一字一句和外地人交谈。
他看着工人们如何在小镇花掉一部分工资,把剩下的大多数钱存起来,寄回老家。扎西模糊地认识了一个繁华的城市。后来,他专门坐汽车去了一趟格尔木。他说,“虽然在城市里感到有点害怕,但还是很兴奋。”
更令他羡慕不已的是,他从小认识的一个朋友才仁居然在格尔木读了中学。才仁不仅汉语说得很好,而且在初三那年,还坐了一趟火车去德令哈——格尔木和西宁之间的一个城市。
而扎西到目前为止,只见过火车,从来没有上去过。
事实上,扎西家的草场就在铁路附近。他清晰记得,第一次听到火车开过的声音时,老婆和妹妹一路飞奔,站在草原上盯着铁路线,直到那趟火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如果不是铁路工人告诉他,扎西会以为火车到达的地方只有格尔木和拉萨。拉萨在扎西心中,不仅是一个朝圣的地方。人们说那里比格尔木还要繁华,而扎西的帐篷还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或者其他电器。
在小镇,胡海忠慢慢意识到,街上的藏民越来越多。谈论城市以及那里的生活,是藏民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铁路工人的到来,对牧民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特别想去过城里人的现代生活。”更尕南杰说。他是镇上唯一一个小学的校长。他和他的同事们,非常渴望到城市去。
有一种方式让生活慢慢改变
当扎西还沉浸在城市生活的幻想中时,他的朋友才仁已经开始考虑:离开了牛羊和草场,生活如何展开?
才仁是沱沱河沿镇最富有的牧民之一。他家的草场,如果开车穿过需要四五个小时。他拥有2000多只羊、100头牛以及50多匹马。
由于在格尔木念完中学才回家,才仁已经不习惯亲自放牧牛羊。他雇了四个藏族牧民作为帮手,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牧民的生活太辛苦。
才仁觉得,他总有一天要告别这种生活。但他又清晰的认识到,距离这一天的道路还很漫长。
他知道那种日子的诱惑力有多大。但现在他没有把握,能否在城市里赚到足够养活自己的薪水。而他的妹妹和妹夫,几乎一句汉语也听不懂。除了在草原上放牧,他们没有其他的生存本领。
但是,跟扎西一样,才仁的妹夫却对外界生活抱有更大的渴望。青藏铁路通车之后,才仁最想去的不过是拉萨,而他的妹夫却盼望着去北京。北京是他对城市生活想象的极限。
这是才仁一家的困局。
事实上,按照国家“退牧还草”的政策,才仁一家可以选择直接卖掉牛羊,进入城市为他们准备的生态移民村。但他们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才仁说,他一直在渴望和放弃之间徘徊不定。而他的矛盾心态,已经逐渐影响到更多的藏族牧民。
现在,不到一万人的唐古拉山乡,只有128户藏民搬到了格尔木的生态移民村。大多数人,选择继续留在这片草场,这个小镇的周围。
但是,在梦想和现实之间,一部分人开始寻求解决的途径。扎西说,总有一种方式,可以让生活慢慢的改变。
短暂的繁荣褪去后
扎西还没来得及改变,小镇先变了。
胡海忠最先体会到这种变化。他的生意,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一大半。很快,他不得不赶紧炒掉了他的伙计。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小镇上一半的饭馆关门了。
2005年下半年,青藏铁路竣工。像当初进入小镇一样,铁路工人们如潮水般全部撤退至山下。小镇陡然空了下来,短暂的繁荣已褪去。
可是,这个小镇,已经留存了太多来自山外的信息。
胡海忠已经记不清楚谁开了第一家茶馆。“反正地方很小,而且全都是藏族牧民开的。”他去过几家茶馆,跟内地成都一样,茶馆的主业是麻将。
扎西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2005年底,他终于开了自己的茶馆,两张桌子,一个烧着奶茶的火炉。他的客人,几乎全都是藏族牧民。
他的一个朋友,从格尔木将朗玛厅引进小镇。那是一种藏族风情的歌舞厅,只需要几块钱,就可以在里面跳一个晚上。在沱沱河沿镇,朗玛厅的客人,也几乎都是藏族牧民。
胡海忠觉得这些人的生意经太不可思议。小镇的人越来越稀少,茶馆和朗玛厅却呈几何倍增长。现在,至少有8家茶馆分布在不到300米的大街上。奇怪的是,生意居然都还挺好。
这是牧民们在城市化梦想破灭之后的退而求其次。扎西说,至少他们走出了第一步,而且还赚了钱。当然,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牛羊。在草场,他的家人还维持着放牧的生活,但扎西认为这不会太久。
扎西的简单逻辑是,7月1号青藏铁路的通车将再次给小镇带来机遇。除了格尔木,沱沱河车站将是青海省境内最大的中转站。现在,那里建起了8人值守的车站,还有货场、污水处理厂,以及一栋可以入住百人的宿舍楼。
扎西说,很快,这里就会像当年一样。
“我会看着人们从火车站一个一个走过来。”他笑着跑进屋里,两桌麻将正等着奶茶。一辆试运行的火车,从小镇北边呼啸而过,盖住了屋子里喧闹的麻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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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沱河火车站
沱沱河火车站位于长江源头沱沱河北畔,海拔4780米。沱沱河沿镇是唐古拉山镇政府所在地,北距昆仑山口259公里,南距唐古拉山口192公里,是青藏铁路昆仑山口至唐古拉山口路段中海拔最低的地方。
在青藏公路上,沱沱河沿是青海省境内最后的食宿点,也是青海省境内除格尔木之外最大的中转站。
唐古拉山镇
唐古拉山镇,平均海拔4532.1米,被称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镇,也是中国面积最大的镇,面积4.9万多平方公里。
唐古拉山镇位于格尔木市南部,南与西藏自治区毗邻,距离格尔木市430公里。人口0.9万(包括驻地行政企事业单位),藏族占63.5%;蒙古族占1.7%,属于纯牧业镇。这里是青海省的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也是国家级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该地区气候寒冷,冬季严寒漫长(达7~8个月),夏季凉爽短促,牧草生长期不足3个月。据沱沱河气象资料统计,年均气温-4.4℃。 (责任编辑:谢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