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提姆·哈福德(Tim Harford)
2006年6月28日 星期三
芝加哥这家大型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汽车。这位白发老人把车停在一个限时30分钟的车位里,这点时间远远不够我们从容不迫地吃那顿约好的午饭。 “我们停这儿应该没事儿。他们不会查得那么仔细,”他向我解释道,声音柔和,但带有明显的布鲁克林口音。我望着他,问道:“这算是一种理性犯罪吗?”他毫不迟疑地说:“是的。”
“理性犯罪”(rational crime)这一理论,是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荣膺诺贝尔经济学奖的6大爆炸性理论之一。40年前的一天,贝克尔去给一个博士生考试的时候迟到了,此时,上述理论闯入了他的脑海。他当时没时间去寻找免费停车的地方,于是迅速权衡了一下付费停车的成本和因违章停车而被罚款的风险。当他到达考场的时候,那个当时还不流行的概念——犯罪分子将根据惩罚的风险和成本做出反应——在他的心目中成形了。贝克尔立即要求那位不幸的学生与他讨论这一问题。(那位学生通过了考试,而且贝克也没有因违章停车而收到罚单。)
成本与收益从未远离他的头脑
贝克尔处理问题的方法似乎没有发生改变,成本与收益从未远离他的头脑。当我们朝着购物中心内的法国餐厅La Petite Folie走过去的时候,他花了些时间,来解释选择这家餐厅背后所蕴含的基本原理。他最初建议去芝加哥大学的方庭俱乐部(Quadrangle Club),我可以实地观察贝克尔的那些学院同仁们。但最后,食物的质量超越了其它因素,这位教授说:“我想,我们至少应该吃一顿像样的饭。”
贝克尔把我引荐给餐厅老板玛丽(Mary),让我选择座位,并礼貌地向我推荐菜单上的食品。他身穿夹克,系着领带,加上那份自然而然的优雅,那种绅士般的举止,与他经常冒出来的可怕想法,简直是不协调至极。“ 另类经济学家”的名声并未使他闷闷不乐。
“在穿著等方面,我的观念一直都很传统。但是,一旦涉及思想领域,我乐于标新立异:如果我认为自己是对的,我能够承受批评。”
他确实认为自己是对的,而那些批评也从未远离过他。起初,批评来自于其他经济学家。法兰克·奈特(Frank Knight)是所谓芝加哥经济学派的一位创始人,他曾劝说一家报纸的编辑,不要出版贝克尔早期有关“民主制度决策的背后动机”的论文。(这一课题后来变成了“公共选择理论”,并为另外一位经济学家,詹姆士·布坎南(James Buchanan),带来了诺贝尔奖。)贝克尔的博士论文与歧视有关——如何对其进行衡量,以及歧视可能给歧视者和被歧视者的财富造成的影响。有人认为,对于经济学家而言,这不是一个合适的题目,校方说服了一位对贝克尔不感兴趣的社会学家来评审他的作品。后来,贝克尔几经艰难,才发表了他的著作《歧视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Discrimination)。
首创“人力资本”概念
贝克尔奋斗多年,才获得世人的承认。在30岁以前,贝克尔曾向美国经济学会(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提出“人力资本”(human capital)的概念(即人们为了获取回报,会像投资股票一样,投资于自身的教育),这个概念在当时还很新颖。他回忆道,当时学会的反应是“怒不可遏”。他说道:“现在很难相信,人力资本这一概念曾经备受争议。对于政界人士而言,要是他们不提人力资本这个术语,他们就无法获胜。”
我们已经要求侍者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因为我们的谈话范围很广,从伦敦的汽车进城费(“他们做了我一直在主张的事”)、核能(贝克尔赞成使用)到撰写博客的利弊。贝克尔对我谈到的伦敦和新闻行业也同样感到好奇。
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侍者再次尝试让我们点餐。贝克尔点了扇贝,并向我推荐海鲜,但是牛排对我更有吸引力。我劝他喝点葡萄酒。“我就喝一杯吧,不能超过一杯。”然后,我们商量点法国矿泉水还是意大利矿泉水。我建议点意大利矿泉水。他表示同意:“我喜欢意大利,喜欢意大利人。他们很自在。”这或许是我们谈话中,他唯一一次笑出声来。
贝克尔希望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当天下午他还要打网球。他今年75岁,看上去也是这个岁数,有一头漂亮的白发,和皱纹很深的半透明皮肤,但他的举止看上去更年轻。当我到了他家,搭他的车去餐厅时,我看到他步履轻盈地走下楼梯。他驾车很自信。在夏天,他搬到科德角工作,经常在海里游泳。贝克尔一直热爱体育运动,似乎也只有运动和家庭能够分散他对工作的注意力。“我不太喜欢清谈,因此我不会尝试参与闲聊。”哪怕只是几分钟的谈话,也能清楚地表明:真正让贝克感兴趣的,是创意的世界。
用经济学原理来解读人的行为
如果说贝克尔有一条指导原则的话,那就是用经济学原理来解读人的行为,其适用范围要比最初设想的更为广泛,人们在犯罪、婚姻 、亲子、教育、甚至吸毒等问题上做出理性的选择。他呼吁建立一套更广泛的价值观,对此,经济学家们持怀疑态度,而非经济学家们指责他将情感决策“简化”为货币决策。我向他提出,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大多数人并未意识到经济学并不是研究金钱的学问。
“你说得很对。人们完全误解了我的著作,也许从未读过它们。显然,金钱很重要,但我研究的大多是非金钱的主题——歧视、婚姻。在我的著作中,没有一处表示,人们结婚主要(或完全)是为了金钱。”
即便如此,贝克尔的观点可能看起来有些冷酷,即使在其他经济学家眼里也是如此。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极为理智的人。“我有一些写小说的朋友,他们会注意人的每一个特征。我在这方面很弱。不过,我觉得自己非常善于用头脑观察各种社会和经济行为。我认为这种天赋让我获益匪浅。”
我们谈到向乞丐施舍的合理性,尽管我们努力避免遇上他们。然后,他介绍了一个有关自杀的新的行为模型,他目前正与他的朋友兼博客同道——理查德·波斯纳(Richard Posner)法官一起研究该模型。波斯纳是一位经济学家,也是一位法律学者。他们试图找出自杀未遂与成功呼救之间的区别。他无意用任何“政治正确”的言辞来钝化分析的尖锐性。在谈到我的“亲爱的经济学家”专栏时——他的研究成果经常出现在这个专栏中——他没有理会我有关该专栏是半开玩笑的说法。“有些人可能会说,这个专栏的内容牵强附会。但我喜欢它对理论的应用。”
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
起初,贝克尔在学界遭到了强烈反对,但同时也得到了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等芝加哥学派大师们的有力支持,如今,他被视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贝克尔在芝加哥大学的同事史蒂文·莱维特(Steven Levitt),最近研究了哪些经济学家在领先刊物中激发了实证研究。
在被引用的原始数字方面,贝克尔处于绝对领先地位,与那些仅仅发表了一两个著名观点的竞争者不同,50年来,他在每个10年都曾发表若干篇具有影响力的论文。
“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我开始注意到这点。许多毕业于哈佛(Harvard)、麻省理工学院(MIT)和斯坦福(Stanford)的年轻人,对我正在研究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尽管他们的导师们多数——并非全部——反对我正在做的那些课题。”
贝克尔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放慢脚步的迹象。除了那篇有关自杀的论文以外,他还一直在研究个体对恐怖主义恐惧的反应、人口增加的宏观经济学影响,以及进化为什么产生老是与他人攀比的人们。他在芝加哥大学授课的时间多过以往任何时候,同时,尽管他最近不再为《商业周刊》(Business Week)撰写他写了近20年的每月专栏了,但他现在仍与波斯纳一起,每周在博客上撰写一篇随笔。波斯纳曾经有可能出任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法官(“我认为,在最高法院无人能与波斯纳相比,包括首席大法官罗伯茨(Roberts)”在内),但贝克尔如今却预测他有可能拿到诺贝尔经济学奖。
荣获诺贝尔奖后的担心
14年前,来自瑞典的一个电话,让贝克尔从流感导致的沉睡中惊醒。诺贝尔奖——此前人们就一直预测他会得奖——引发了两方面的担心。一是他的工作将不会再让人们感到不自在。“我有些为此感到烦恼。工作得到认可很好,我为此感激。但我也认为,你必须努力继续做那些有争议的、不被认可的工作。”
第二个担心是,如同多数诺贝尔奖获得者一样,贝克尔将不再从事那些严肃的工作。但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小。“我仍然喜欢我在做的工作。这是一直推动我向前的力量。我是否做得像过去一样好,这个问题可以由大家探讨。但我仍认为,我有想法,我能够作出贡献,其中有些想法很有趣,我喜欢研究它们。我希望有一个繁忙的时间表,我一直精力充沛,可以应付所有的事情,工作是我生活中最感兴趣的事情,因此我能够继续工作下去。”
贝克尔进餐速度很慢,他对谈话的兴趣大于食物。尽管我们一起坐了将近两个钟头,最后却没有点甜点和咖啡。当我们起身离开时,一个年轻的支持者走到贝克尔身边,称赞贝克尔在《商业周刊》上撰写的专栏。贝克尔和蔼地作答,然后为我把门打开,一起离开餐厅。
然后,尽管我一再谢绝,他还是与我一起在人行道上等候,直到我的出租车出现。他与我握了握手,转身走开,但看到另一个人也要上这辆出租车时,他立即转身回来帮助我上了车。一切归于平静,他脸上挂着微笑,漫步走入芝加哥午后灿烂的阳光中。
La Petite Folie餐厅,芝加哥
1份牛排配焗烤土豆
1份扇贝配超细意粉
2杯红酒
1瓶圣培露(San Pellegrino)矿泉水
总价:61.03美元
译者/何黎 (责任编辑:悲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