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谢 丁
格尔木报道
格尔木做了一个梦。
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远方来了一群人。他们呆了5年,带来了热情、喧闹,和钱财。临走的时候,他们留下了一条铁路,通向遥远的城市拉萨。
很久以来,格尔木一直是这个城市的看守者。 它掌握着一条公路,人们从这里经过,留下钱财或者人力。人们疯狂地说,金钱随处可见,只要你别醒来。
但7月1日,格尔木注定将从梦中醒来。那些人,那些钱财,都将消失。
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格尔木在车窗外,化为一个站牌。
梦醒
刘伟利是城里的一个人,他拥有一个酒吧。开酒吧之前,他是一名司机。这个城市最多的人就是司机。长久以来,它被称做“汽车城”。
“筑路将军”慕生忠也曾是这个城里的一个人,现在他拥有一座将军楼。53年前,他领导修筑了青藏公路,然后就有了这座城市。
几十年来,人们不断开着汽车,沿着这条公路,给那个遥远的城市拉萨送去物资。公路是这个城市存在的意义,而汽车是另外一个城市的生命线。
2001年至2005年,铁路工人来了。格尔木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20岁的刘伟利开始活在格尔木的美梦里。他买了车,靠运送铁路上的人上山赚钱。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格尔木。人们发现,那个沉默、平静的小城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喧嚣无比。店面的价格飞涨,拿着钱不一定能打到出租车,饭馆和美发厅布满了一条街。
那几年,刘伟利每个月轻松赚到8000元。当地政府宣布,全市生产总值由2000年的16.8亿增加到2005年的56.73亿,5年平均增长21.2%。这是格尔木发展进程中极不平凡的5年,是城乡面貌变化最快、各族群众得到实惠最多的五年。
整个城市都在沸腾——没有人怀疑这是场梦。
2005年底,格尔木开始苏醒。
但年轻的刘伟利此时还沉浸在梦里。他卖了车,开了一家叫做“第三极”的酒吧——它坐落在这个城市最美丽的昆仑路上,等待着狂欢席卷而去。
酒吧楼下,一个叫“老太太烤肉串”的饭馆,红火时一天烤三只全羊。一天,刘伟利发现门上贴着“转租”的纸条。
25岁的刘伟利终于醒过来。现在,满大街都是“转租”。大规模的人潮开始撤退。他们沿着那条进山公路向拉萨进军。
但刘伟利与别人不一样,“我从来没考虑过离开这个城市”,只有那些外地人才会跟随财富而动。
江湖
其实在这个城市,比梦真实的,是江湖。
白天,城市里人烟稀少,太阳直到九点半才落下山。但天刚黑,人群就蜂拥而入,成为格尔木黑夜的暗流。他们在朗玛厅(“朗玛”原是指成年女子的歌舞)、夜总会和热闹的露天广场上,狂欢至凌晨。
他们是盗金贼、生意人,政府人员和江湖老大,在这个戈壁滩中的城市,上演着奇特的人生故事和财富传奇。
这个城市90%都是外地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发财致富。
谢周,格尔木一家朗玛厅的老板,1996年加入野牦牛队,随后收编至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2003年辞职。两年后他开了这家朗玛厅,现在成了富人。
谢周代表的是中等收入群体,他们人数庞大,流动性很小。采取正当手段赚钱是他们不变的规则。在他们之外,格尔木还存在两个大的人群。
汪幸福1997年来到格尔木,现在是个体货车运输户,每个月只能挣到一千来块钱。他是这个城市流动大军中最底层的一员。他们或者忍受现实,或者随机而动。
他们和另外一个群体,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是一个依靠矿藏而拥有巨额财富的人群,他们是察尔汗盐湖的私营矿主。
中国人寿保险公司格尔木支公司经理张耀州说,这个城市的千万富翁太多了,以至于格尔木的人均保险额是全国人均保险额的三倍之多。
这个城市消费的方式并不多。它像一座逃不出去的边城。800公里之外是西宁,昆仑山外是拉萨,距离最近的敦煌也有600公里。因此,保险成为这个城市所有群体最喜爱的投资方式之一。
在修建铁路之前,这种城市生态完整而不可攻破。来到这里的人,遵守着各个群体的规则。江湖平静。
但现在,铁路即将通车,汪幸福再也不能在公路运输上赚取更多的钱,不得不考虑流动到其他城市。像很多底层生意人一样,他们往拉萨方向前进。而富有的矿藏老板,也瞄上了西藏的矿业。
站牌
贺忠祥是格尔木市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从今年3月开始,贺最忙的一件事就是草拟一份调研报告:青藏铁路全线通车对格尔木的影响。
这个城市目前正集体呈现出一种担忧。铁路修通之后,城市人口骤减,第三产业急速下滑。几乎没有人认为,格尔木可以重现以前的盛况。更多的人,选择走出这个城市。他们相信一个简单的逻辑:大量的进藏人流,随着火车直抵拉萨,不会在格尔木停留下来。这里没有足够吸引人流的资本。
不仅游客不愿意停下来,连进藏的货物都不再下车。格尔木多年的“进藏中转站”地位正受到威胁。据市委统计,火车开通之后,75%的进藏物资将由火车运输,格尔木有80%的货运汽车即将退出市场。
汪幸福就是受影响的其中一个人。他的东风车已经在南郊路口空等了好几天。“恐怕等不及火车开通那天,我就要离开了。”他在车背后贴了“转卖”二字,但无人问津。
市发改委的一位官员说,格尔木作为进藏门户的地位,正被铁路一步一步消解。从北京到拉萨,格尔木只能成为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站牌。
但贺忠祥担心的不仅是这些。他认为,西藏过境的矿产资源有可能直接流入内地进行加工,而矿产品加工基地是格尔木争取多年的一个项目,一直未成功。
五年前,铁路工人带来了一个美梦。但醒来之后,这个城市的现实让格尔木人焦虑不已。他们不知道,这条铁路,到底是把他们的城市推向了主流,还是更加边缘化了。
6月25日,格尔木火车站的广场上已经遍地鲜花。晚上10点,那些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还徘徊在昆仑广场喝酒聊天。这个城市仿佛又瞬间繁华起来,跟以前的梦一模一样。 (责任编辑:谢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