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阳看农民供养大学生之累——
高考升学率在渭南名列前茅的合阳县,每年约有3000人上大学,其中80%是农家子弟。而该县近5年农民人均年最多收入也仅1580元,一个三口农家10年不吃不喝不用的纯收入,才能支撑一个孩子读完4年大学。
最近,陕西合阳县63岁的党宪宗,通过16年的观察和对110户农家的走访,写了一份20多万字的调查报告,反映农民供养大学生存在的一系列问题。
黄河西岸的合阳,地处渭北旱原,以农业为主,系“国家级贫困县”。尽管经济落后,该县的群众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高考升学率在渭南名列前茅,去年渭南市的理科高考状元,就由合阳县两名学生以699分的高分夺得。该县40多万人,每年约有3000人升入高校上学,其中80%是农家子弟。这些农家子弟背后的家庭,是怎样一种情况?
已经63岁的合阳县商会副会长党宪宗放下生意,投资5万元,搞了一份调查报告。
党宪宗说,他之所以搞这份调查,是因为自出生到现在,除上中专时在西安呆过两年多,其余时间均在合阳,一直和基层的农民打交道,对农民的疾苦了如指掌。他当过农民,任过中学教师,做过故事讲说员,写过诗歌。从1985年开始从事餐饮业。1990年,高考生住进他开的旅馆,由此引起他对农民供养大学生问题的关注。从此,每年高考时,他都到考场外与在那里等待的家长聊天。党宪宗认为,最苦的还不是学子,而是学子身后在家里供养他们的父母。他想为这些父母呐喊,让世人了解他们。可是由于一系列事务让他无法脱身。2003年高考时,党宪宗在考场外碰到了一名送儿子高考的老同学。老同学视力衰退,几近失明,一头白发,满脸皱纹,为供养3名大学生经历诸多艰难。党宪宗为之落泪,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这年7月,党宪宗放下自己的生意,带着照相机、录音机、录像机开始了为期3个月的走访。
走访时,大学生父母们给党宗宪说的最多的是让他们惧怕的高额学费。
近5年,合阳县农民人均纯收入最低为1287元,最高1580元,这可是连烧火的麦秸秆都折价计算在内的,而一个大学生一年学费加生活费约1.2万元,4年近5万元,相当一个三口之农家10年的纯收入。也就是说,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奋斗10年,才能支撑一个孩子读4年大学。
党宪宗走进黄河边的合阳县坊镇东雷村范某家时,见到满院子的鸡、羊、牛。范某抹着眼泪说,从1995年大女儿考上大学后,连续又有3个儿女上了大学,每个娃一年学费和生活费都要1万多元,至今为孩子上大学,共花去约15万元。然而她和丈夫累死累活,一年也只有五六千元现金收入,买了化肥、种子等后,只剩下3000元。为了多挣钱,他们想尽了办法,除了养鸡、羊、牛,范某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跑到山沟里抓蝎子卖,常被蝎子蜇不说,一次还滚到崖下,摔伤了腿。地边种了点芝麻,只值3元钱,但她也舍不得吃。到黄河滩挖药材,一天仅能挣2元钱,范某也去。在被迫无奈之下,曾贷过1万元高息贷款,光利息4年就8000元。
为了供养大学生,许多农户家庭被拖垮。
坊镇东雷村1组,有63户,其中20多户供过大学生,这20多户,是该小组中家庭经济状况最差的。1组是全村出大学生最多的小组,因此,这个小组整体显得房屋破旧。
合阳人十分讲究住房,可被誉为“秀才村”的城关镇小郭村,群众房子似乎还在20年前。该村原党支部书记范永禄告诉党宪宗,他们村只有500多人,但自恢复高考以来,全村出了100多名大学生。别的村对考上大学的学生有奖励,他们村出的大学生太多,无法奖励。这个村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先进村,自从恢复高考后,村民把挣的钱都用来供孩子上大学,所以与外村相比,新建房屋不多。
防虏寨乡定国村农妇黄某两个儿女都考上大学,最多时欠债10万元,现在还有8万元债,光一年利息就一两万元。由于精神压力大和劳累,丈夫病倒了,因无钱治疗,在儿子上大学第二年离世。
和家庄镇长洼村79岁老人王全胜说,上世纪70年代劳动时,他从拉麦秸的车上摔下来,受了重伤,长期不能生活自理。大儿子智力有障碍,只能由他人带着干点力气活。全家靠老伴支撑。由于几个孩子都在上学,花费大,老伴又要种地、干家务,还要去拉煤挣钱,积劳成疾,又顾不得治疗,在二儿子考上大学第二年突然病故。该村的乡土作家王治民为这位老太太写了副挽联,上联:学费挣够了;下联:母亲累死了;横批:死也值得。
这副挽联,就贴在王全胜家门上。
党宪宗调查的110户农村大学生家庭,有11人因为孩子们的学费而累死、自杀、病逝。供养大学生的家庭,平均每10户就有1人这样离世。
农民们为供孩子上大学付出巨大,家长得到回报了吗?
黄某说,她的儿女毕业后,一直在还债。本来女儿毕业时分配到机关工作,为了多挣钱,要求下到工地。因长期在工地工作,已经28岁了,还没有解决婚姻大事。同样,儿子已经30岁了,也没有结婚。为了节省钱,儿子3年都没有回家。
从合阳考上大学走出来的渭南市农业局干部王彪告诉笔者,大学生毕业20年后,才能回报父母。可这时候,父母已经老了,吃不动,喝不下,享受不了,有的可能早已不在人间。
笔者就农民供养大学生负担过重问题采访了有关人员。
西安工程大学学生工作办公室副主任黄海峙说,贫困生的问题,已经受到国家、社会、学校的广泛关注,这一问题要通过多渠道来解决。单纯让国家和社会来承担相关责任,显然片面。
西安科技大学组织部部长张立杰是从甘肃贫困农家走出的大学生,他创办的家族助学金使家族内3人上了大学,多人上了中专。张立杰认为,农民供养大学生的难关,可以通过多种渠道来解决,除国家助学贷款以外,可以建立家庭、家族式助学金,或以村、组为单位设立助学金,分担家庭经济支出峰值。只要有人出面倡导,就能做起来。
陕西省妇联“红凤工程”办公室主任班理说,首先要清楚一个问题,高中以上的教育,不在义务教育范围之内,不能完全依靠国家救助。其次,要转变这些农家学子家长的观念。孩子上大学时,年龄已经达到18岁,对于贫困的农家,大学学费不用家长操心,学校不会因为家庭支付不起学费而将他们驱逐于大门之外。大学里有奖学金、补助金、助学金、助学贷款、减免学费等多种救助方式,而且社会上还有像“红凤工程”等许多救助大学生的组织,应让大学生自己去争取。这样可以锻炼大学生独立生活和获取信息的能力。家长不能什么都包办,否则培养出来的孩子缺乏责任心,一苦了自己,二害了孩子,三无益国家。国家需要有能力的大学生,不需要那种连结婚都要家长包办的人。 (金石)
来源:市场报 (责任编辑:马明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