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来,中东局势发生了引人注目的变化,归纳起来大致有:中东,美国的战略重点
一、美国对外战略重点仍在中东,对大国合作需求仍将持续。布什总统进入第二任期前后,对中东政策有所调整,表现在与欧洲盟国进行磋商,尽力拉拢它们在主要热点问题上协调行动,并注意争取包括我国在内的世界大国和地区温和国家的合作与支持,而非延续第一任期那种一味单干、蛮干的做法。
对推动大中东、北非地区的民主改革,也已由2003年提出“大中东倡议”时采用的高压、命令方式,转变为经由2004年6月八国集团会议通过的《旨在进步和共同未来的大中东和北非地区伙伴关系》和《八国集团支持改革计划》两份文件,对中东阿拉伯、伊斯兰国家采取了区别对待的政策,有鼓励、有打击,主要通过各种援助手段,灌输美国、西方价值观,并力图扭转或缓解地区民众强烈的仇美、反美情绪。从今年2月初美国发表的四年一度的《防务评估报告》(Q.D.R.)看,美国锁定的三大安全威胁: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和潜在的崛起大国,其中列在一、二位的威胁主要来自中东。因此,至少在布什任期结束之前,美国的全球战略重点仍在中东,主要放在伊战后重建和解决伊朗核问题上。
与美对峙新势力的崛起
二、去年夏天以来,以伊朗艾哈迈迪·内贾德当选总统为标志的地区伊斯兰激进势力,通过美国竭力鼓吹的民主选举程序,明显出现了一波上升态势:真主党在黎巴嫩议会选举中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法律地位;埃及国民议会在去年11月的选举中,赢得了88个席位,而且在埃及政治生活中的影响也在扩大,引起了埃及执政党民族民主党的忧虑;今年1月下旬巴勒斯坦立法会选举,哈马斯在132席中取得了压倒性的74席,不仅成为立法会的多数党,而且第一次组建起了没有巴解组织参加的政府。
与此同时,在伊拉克的美英联军日益窘困。美国从2003年5月1日至今,已死亡了2500多名军人,投入了3190多亿美元的费用,不算死亡军人抚恤费和受伤军人医疗费,大致每天为2亿多美元,而且已深陷其中,即便已组建起了伊拉克正式议会和政府,培训了一支20多万人的军警队伍,仍无法帮助联军当局摆脱困境,更不可能成为地区的“民主样板”,改变阿拉伯-伊斯兰社会对美的负面印象。另一方面,以伊朗现政府和哈马斯为代表的伊斯兰激进势力,又自视为伊斯兰世界主流力量的代言人。它们与美紧张对峙的态势,在今后相当一段时期内不可能轻易缓解。
地缘政治结构重组
三、地区的地缘政治结构正在发生变化。6月以来的以巴、以黎冲突的根源,是处于半个多世纪阿以冲突核心地位的巴勒斯坦问题被美、以故意漠视和处置不当造成的。2003年6月,美正式向以巴提出了由四方委员会制定的“路线图计划”,得到了巴勒斯坦、阿拉伯国家和国际社会的普遍赞同,但被以色列沙龙政府在表面上勉强通过后,又用“单边撤离计划”取而代之。3年多来,以巴并未恢复和谈。阿巴斯主席接替阿拉法特后,多次要求重启和平进程,均遭美国拒绝。今年1月,哈马斯在巴立法会选举中获胜,组建起政府后遭美、以、欧从政治、财政、经援等方面的全力封杀,阿巴斯主席通过对话争取与哈马斯共签“狱中协议”的努力,也被美、以否定。巴激进组织劫持以士兵的行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然而,以色列政府却借机大打出手,实施过度报复,造成了巴加沙地带大量平民死亡,水电、路桥、办公楼、民宅被毁,人道主义状况急剧恶化。美对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不断敦促有关方保持克制、尽快停火的大声疾呼置若罔闻,反强调以有自卫的权利,终于又导致了7月12日黎真主党的介入。
以巴、以黎的这次冲突一方面表明,美欲利用以色列来铲除或重创它定性为恐怖主义组织的哈马斯和真主党,遏制、打压它在中东的主要对手伊朗、叙利亚;另一方面,地区温和国家则警觉地感到,在地区民众高昂的反美、反以声浪中,一条伊朗——伊拉克——黎真主党——叙利亚阿拉维派——巴哈马斯的伊斯兰什叶派新月地带正在悄悄形成。这对以逊尼派为主体的阿拉伯世界来说,无疑构成了巨大的政治压力。总的来看,以巴、以黎冲突尚不致进一步扩大化和长期化,但美、以若不正视巴勒斯坦问题的重要性、敏感性,继续将路线图束之高阁,那么,这样的突发事件今后仍将会不时出现。
保持自身文明属性追求全球化改革
四、地区国家寻找大国力量平衡和适合自己的改革道路的诉求呈现上升趋势。在伊斯兰激进势力出现反弹的情况下,不少温和国家更加担心被国内民众视作亲美政权,而倾向于加大与世界其他大国和地区的交往与合作。我国当前与海合会国家关于自由贸易区谈判的顺利进展,用海合会国家官员的话来说,是因为双方在民主改革、人权等问题上始终保持相互尊重的态度,而海合会与欧盟的谈判已长达十多年,至今反比中国慢,原因是欧盟在价值观问题上设置许多海合会国家难以接受的条件。在伊核问题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情况下,阿拉伯国家也在进行反思。
伊战以来,设有美在海湾地区空军指挥中心、并驻有6540名美军的卡塔尔,近年也在尽力淡化它的亲美色彩,今年4月多哈论坛第六届年会上,卡塔尔国王埃米尔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就不点名地批评了美国在巴以问题上的双重标准;在伊核问题被递交安理会讨论,美伊对抗趋于激烈之时,埃米尔反出访德黑兰,与伊朗签署了相关协议,卡与伊改善关系以求自保之心,显而易见。可以说,中东阿拉伯国家既不愿与美走得过近,又生怕伊朗激进势力谋求伊斯兰世界的领袖地位,重演什叶派革命输出,危及地区安全和它们自身政权稳定的一幕。它们与欧洲大国的交往更趋频繁,同时也明显重视与东亚、南亚的主要国家加强沟通和合作。
阿拉伯、伊斯兰国家的改革已势在必行,各国最关切的是如何在保持政局稳定、自身文化文明属性的前提下,实现经济的增长和现代化。其中,最突出的是怎样维护他们的核心价值观即伊斯兰教信仰和民族属性。2002年约旦皇家伊斯兰思想研究院第一次倡导伊斯兰中间主义以后,阿拉伯国家政府都在政策宣示中强调伊斯兰教温和、中间主义的层面,以摒弃暴力和极端主义的思想倾向。这实际上不是一场纯粹的宗教学术讨论,而是涉及在全球化形势下,伊斯兰社会开展、实现改革应当确定怎样的指导思想,可谓事关重大。目前,约旦已建立起了“中间文化论坛”,定期举行学术研讨,成为宣传中间主义文化的一个主要平台。阿拉伯国家和伊朗(哈塔米总统在位时期)都发表了不少论述中间主义的论文,逐步在形成一股弘扬伊斯兰中间主义的社会思潮。
事实上,阿拉伯-伊斯兰国家对自己落后于时代发展的现状,是清楚的,也有进行改革的意愿和追求,它们拒绝外国强加的改革,是因为改革只能从它们的实际需要和可能出发。美国传媒把伊斯兰教、穆斯林都套上原教旨主义的帽子,进而妖魔化,对中东改革是有百弊而无一利,只能造成障碍。因为中东国家的改革,不可能离开《古兰经》和圣训,关键在于选用怎样的经文章节和如何作出符合时代发展的解读。从客观上看,这方面的工作虽已开展,但尚不普及。
除改革的理论依据和指导思想外,中东阿拉伯国家也十分关注可参照的发展模式,如马来西亚模式就很受叙利亚当局的青睐,东亚模式、中国模式、印度模式、俄罗斯模式等都已进入它们研究的视野,与这些国家与地区加强交流、合作,汲取可资借鉴的经验,已越来越成为中东国家官方和知识精英的共识。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埃及阿拉伯语科学院通讯院士) (责任编辑:任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