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驳、也不去理睬,我对民众完全持悲观的态度。经济学家不要把自己当上帝,把事实说清楚就行了
钟伟(钟伟新闻,钟伟说吧),北京师范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研究中心主任,33岁即成为中国当时最年轻的金融学博导,知名经济学人网站“博士咖啡”创始人,与赵晓、巴曙松等人一同被评为“飘一代经济学家”。
■本刊记者 徐琳玲 发自上海
“我是个无趣的人,你完全没有采访我的必要。”电话那头,钟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后,压抑不住的是情绪,“我不反驳、也不理睬,我对民众完全持悲观的态度。”
沟通,再沟通,这位在媒体上掀起轩然大波的37岁的经济学者终于同意和记者通过电话交谈。态度,依然是不依不饶,“你看过我的文章吗?你说说我都写了些什么?”
今年2月,在全国普遍弥漫着对房地产行业的不满情绪,钟伟写下一篇名为《房产暴利是权钱合谋下对农民的掠夺》的文章,引起公众一片叫好。然而,正当中央政府开始对房地产业进行新一轮调控时,还是这个钟伟,突然站出来提出“中国房地产极大增强了国民幸福感”,接着,在风口浪尖,又表明立场支持银行跨行查询收费。顷刻间,媒体和网民一起对他口诛笔伐。
钟伟继续逆“流”而上,在媒体上发表《经济学者一定要替百姓说话吗》,指出“求真是第一要务。至于说实话的结果,官员、企业家或者百姓是否爱听,则不在考虑之列”,为自己辩护。媒体和网民的批判再次狂风暴雨般袭来,这一次的口水几乎能把他淹个半死。
这帮学者都是在做讨巧的事
人物周刊:你真的认为,中国房地产这些年的发展,给老百姓带来很大的幸福感?
钟伟: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住过半地下室,和别人合租过房子,住过筒子楼,也自己一个人独自租过房子。直到2001年,我终于住上带卫生间、厅、室的一套102平方米的房子,是按揭的,感觉真的很幸福。2006年7月,我终于把所有的贷款付清了。我自己的经历,有房要比无房幸福。
在毛泽东和华国锋的时代,每个人的居住面积平均只有5平方米,20年后的房子才配有卫生间、厨房。1998年的房改,平心而论,是惟一的政府让利的改革举措,比教改、医改得人心多了。比起“按权力排队”,“按钞票排队”显然要公正得多。
人物周刊:为什么你要为房地产开发商辩护呢?
钟伟:现在,公众、学者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房地产行业和开发商混为一谈。其实,房地产行业是由供、求、中间机构三方共同创造的。房地产行业不等同于开发商。但如果你竟然敢为开发商说话,在公众眼里,就是一条走狗。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人物周刊:你为他们说话,有人会问,钟伟的屁股究竟是坐在谁的位置上?
钟伟:我算是高收入阶层,一个年轻的大学教授,如果收入不高,那就是国家的问题了。生活得还可以,心态超然,偶尔还会骂骂我的主管部门——教育部。现在学者的心态很容易不平:喜欢和商人比钱少,和官员比权小。我就安分守己做自己的研究。
我认为我自己是最超然的。我认识很多开发商,我也认识任志强,但我买房子不找他们,因为我不欠人情,犯得着为这点利益掉价吗?我对官员的态度也是一样的。
人物周刊:就你看来,中国房地产行业引起公众的不满,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钟伟:中国房地产行业的问题,主要就是在现行的土地出让制度上。现在的土地出让制度,是建立在剥夺被征地农民、城市拆迁户的利益之上的。政府给农民的补偿很少,可以说,地方政府垄断了土地的一级供给。这就是腐败的根源,导致开发商与政府官员的权钱交易。
问题是,为什么这么多媒体、学者在骂开发商,就没有人去骂地方政府,没有人意识到农民被剥夺土地这个现实?我认为,这帮学者都是在做讨巧的事!
人物周刊:用钞票排队,难道就公平吗?
钟伟:我想骂的是买房子的人。现在这个房地产市场,不光是房地产开发商,也是买房的人一起炒出来的,结果,给了开发商暴利。
用钞票排队的规则是,如果你买不起房,但有人比你有钱,他买得起。这是个社会收入分配的问题。一边是老百姓抱怨房价涨得太高,一边还是有人买房。一个国家的社会收入分配问题,要指望房地产开发商去调节,真是非常可笑和荒唐!
人物周刊:公众的情绪也有合理的一面。问题是,现在太多的低收入群体住不起房子。
钟伟:每年城市都有新增的住户,其中低收入困难户大概有700~800万户,收入在500~600元/月,人均居住面积5平方米左右。这群人,地方政府需要给他们建廉租房。
为什么地方政府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因为这些房子是要造在地上的,而这些土地本来政府是可以通过招拍挂的。地方政府不愿意为廉租房买单,他们不愿意把出让土地的收入用来反哺农民和低收入者。
所以,首先要把市场和政府的边际分清楚。此外,要做好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利益分成,现在,中央政府表面调控,实则是中央向地方要利益分成。
经济学家只能代表他自己
人物周刊:你过去提到郎咸平(郎咸平新闻,郎咸平说吧)、易宪容,说他们是符号化人物,对改革没有任何促进作用。你似乎在对他们持一种“双重标准”。
钟伟:郎咸平的确是用了财务数据来说明一些东西。问题是,我不喜欢他们一副代表人民、代表党的架势。一个学者所做的,只能代表他自己。
中国的知识分子好像天生就有“为民请命”的使命感。其实,他是没有资格代表民意的。他所做的,就是认认真真做自己的研究,用逻辑和数字来碰撞,这样才可能最大限度地接近事实。让公众自己来做判断,而不是代他们投票。
在一个市民的社会里,如果公众觉得自己的智力不行,需要委托才能去投票,这完全是一种臣民的心态。
人物周刊:毕竟,经济学和经济学研究是专门的学科,不是每个普通的市民都能理解的,他们需要专家、学者来为他们提供指导。
钟伟:我厌恶的是“态度决定一切”。在我们行业内,一个所谓的经济学家,无论人品怎么低下,学术水平怎么糟糕,只要他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媒体、公众就会为他鼓掌喝彩。
我一向是反对房产价格的大涨或是大跌,但我绝对不去预计广州、上海未来半年一年跌或是涨30%。凭什么让老百姓听你的话,决定买还是不买?经济学家不要把自己当上帝,把事实说清楚就行了。
保持讲真话的态度
人物周刊:在对中国房地产行业的论断中,为什么你的观点前后有这么大的变化?
钟伟:当时,我引用了巴菲特的一句话:“厨房里的蟑螂绝不是只有一只”,开发商是其中一只,但是,“谁有勇气去打开橱柜,看到密密麻麻的蟑螂?”结果在现场,我的话的后半部分就被电视台掐掉了。蟑螂之说,让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为人民群众说话的人。后来,我写肯定中国房地产业的文章了,公众又开始集体骂我了,我成了人民的敌人。
其实,我只是用数据和逻辑去说明事实。
人物周刊:如果不是为了炒作,为什么要去发表一些“不合适宜”、反公众情绪的观点和言论?
钟伟:我对所有的外界评论都是看不起的。我不去理会比我弱智的人。在学术和工作范围内,我重视的是同行、我的学生对我的评价;在私生活上,我在乎的是我的家人。至于网上是支持我还是骂我,我都不在乎。
张唯迎说过一句话“正确的观点,不需要投票”。在政治决策上,投票还是需要的,让大多数参与决策是合理的,虽然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在研究领域,根本不需要投票,因为大众就是反智的。
人物周刊:你似乎始终端着的是一种社会精英的姿态。
钟伟:我一直认为,在现代社会里,就是精英代议制。我不是精英,谁是?但是,我是在大学里做研究的,是精英中最弱的一群人。陈云曾说过需要有一群“穿着长衫、带着瓜皮帽、踱着四方步”的人,我就是这种人。这种人不需要和民众、官员、商人有太多的联系。
人物周刊:你厌恶“为民请命”,难道一个经济学家就不需要有人文情怀了?
钟伟:需要。但是,没有必要到处去表达,去宣讲。要警惕那些打着人文情怀、道德情怀的幌子去贩卖自己的人。因为,你首先得说明自己在道德上高人一等。
在道德水平上,我承认自己只能算是中等。
人物周刊:那么一个经济学家的社会责任感体现在哪里呢?
钟伟:首要的是保持讲真话的态度,这是社会责任感的前提。如果一个经济学家打着社会责任感的幌子,满嘴错误,却获得掌声,我认为那是阴谋家。
人物周刊:你一直强调自己是超然的,然而,你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北京安邦信息集团公司特约经济学家。这会影响你观点的独立性吗?
钟伟:因为做教授收入有限,我要养家糊口要挣钱。照业内的一个根据收入划分经济学家的说法,我认为自己是不入流的。在安邦只是给朋友打工,做信息研究,每个月收入多个5000块。1997年到2001年期间,我曾在长城证券当过特约经济学家,做的是纯理论的宏观经济研究,能有什么倾向性?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公司一家担任过独立董事。
现在,我的收入构成是课题费、工资加稿费。在业内,很多所谓“为民立命”的经济学家钱拿得我多得多。如果硬是要从收入来判断,难道只有流氓无产者才有这个资格? (责任编辑:丁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