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立伟

　　南京报道

　　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排气口呼呼的吹着冷风。8月22日中午，南京板桥电厂发电运行部办公室，站在风口的几个人，额头仍在冒汗。

　　“让我们想想”，剩下的单据到底在谁的手里是一个不小的难题——窗外，电厂高耸的烟囱正在吐着白烟。这些石灰石购买单据，是证明电厂废气是否进行脱硫处理的关键，而负责人只能给出7、8两个月的几张单子。

　　提出问题的是中国环保总局领衔的“中国环保斩污行动小组”，这个夏天，他们要全力围剿的对象是二氧化硫——大气污染的罪魁祸首，板桥电厂是他们行动的第一站。

　　2005年，有2549万吨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化学物质悄悄的覆盖了中国的天空，这个数字，位列世界第一。而他们中间的一半，来自燃煤——在中国能源消费中，它们占到七成。而火力电厂，是吞吐煤料的大户。控制二氧化硫的排放总量是“十一五”期间环境保护的主要目标。而目前中国仅有12%的发电厂安装了过滤二氧化硫的设备，根据环保部门的估计，其中大约不到10%的设备处于运行状态。

　　8月1日，一封举报信到了国家环保总局，举报者称——华润电力控股有限公司(0836.HK)在江苏的几个电厂，包括板桥电厂、徐州彭城电厂、常熟二电厂、镇江高资电厂的脱硫设备长期停运，骗取享受国家脱硫电价优惠政策，即每度电加价1.5分。

　　“不惩罚几个电厂，他们就继续无法无天，我们正在制定行动计划，必须抓一批违规电厂”，环保总局污控司大气处调研员刘炳江说。

　　疑窦丛生

　　华润集团下属的华润电力在内地参股和控股的发电企业遍布各省，高达20家左右。华润集团以其江苏投资公司名义，以65%的股份控股南京板桥电厂，并以42.5%的股份控股镇江高资电厂。

　　8月22日，在江苏省环保厅有关人员的带领下，调查小组进入板桥电厂。该厂一期拥有2台各13.5万千瓦的发电机组，二期则有2台各33万千瓦的机组，其中一期共用一套脱硫设备，二期则分别建有脱硫设备。

　　“含有大量二氧化硫的废气通过炙热的石灰浆池发生反应，生成石膏，过滤后的干净气体通过烟囱排放出去”——这是简单的脱硫原理，而脱硫设备正常运转，就必须购买足够的石灰石。

　　板桥电厂提供的单据显示——8月9日到8月17日期间，淡青色的石灰石送货单号码从012902至012910连号，出自南京泉水石粉厂。另外一些粉红色的单据出自南京维佳机电工程有限公司，也存在大量连号现象。对此，现场的工作人员说，这两家企业专供华润电厂石灰粉。

　　另外，“每套机器每小时需要3吨左右的石灰石”。这意味着，在全天正常发电的情况下，3套设备共计每天要消耗约273吨石灰石粉。但是，进货单显示每天的进货量远小于这个数字。

　　8月22日晚，板桥电厂提供的书面答复试图解释这些疑问。

　　答复写明——南京泉水现在名为“南京聚明工贸公司”，南京维佳现名为“南京伦瑞科工贸发展公司”。但是无论网络还是114，均无法查到这四家公司。同样，答复没有解释，为何公司更名后旧有单据不停止使用。而电厂提供的联系人手机号码，也无人接听。

　　至于石灰数量不足的问题，电厂表示，“石灰石的碳酸钙含量超过要求的90%大约2%左右，另外，石膏中碳酸钙的含量几乎检测不出，说明脱硫比较完全，比设计的石灰使用量节省”。但随行的环保专家对此表示异议，“即使这样也不可能每天少用一半以上的石灰石”。

　　8月22日下午，调查组进入镇江高资发电厂，主管经营的吴广云副经理表示，“我们电厂的石灰石购买和石膏的处理，都由一个本厂职工组建的合力股份公司全权负责，因此内部交易不存在任何单据。华润控股后，今年3月，合力的一些原电厂员工害怕失去岗位，回到电厂，合力搬出去，不知迁到那里。”他进一步解释，“由于华润的进入，领导层正在调换，很难找到相关人员”。

　　调查组也对该厂脱硫设备进行了察看。一个脱硫控制室的书面记录显示，该脱硫设施8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有停机维修报告，但其电脑存档的脱硫记录数据库，则显示了8月以来每天24小时运行的脱硫数据，并且每天的脱硫率都在96%以上。

　　“机会主义”

　　“脱硫设备是一个巨大的投入，以板桥电厂为例，其一期投入13亿，其中环保投入1.64亿，仅脱硫设施占1.3亿元，二期投资24亿，脱硫设施占2.1亿，平均占电厂总投入的10%左右”，环保厅的某负责人告诉记者。

　　“他们的一期脱硫设备每小时耗石灰石粉3吨，二期则为6吨，每吨石灰石大约50-60元。”吴广云坦言，整套脱硫设备的运行大约要消耗电厂发电量的1.5%，“成本太高”。

　　一个粗略的估计是，1台30万千瓦机组一年的脱硫运行费在1600万元左右，60万千瓦机组则需3000万元。正是如此，本届政府要求所有新建电厂必须安装脱硫设备，同时同意安装设备并运行的电厂上网电价调高1.5分，并免收排污费等优惠政策。

　　江苏某电厂经理向记者表示，“实际上，调高的1.5分电费中，0.5分相当于支付脱硫运行成本，1分算是奖励，因此，即使成本高，他们运行脱硫设备也是由老百姓支付成本，并额外奖励他们”。

　　但某些电厂花巨资购买脱硫设备通过审批门槛后，在享受电价优惠的同时，并不运行脱硫设备。“空气污染依然严重，巨额的投入也没有发挥作用，成为豪华的摆设。”

　　电厂之所以敢于停运设备，主要原因是检查困难。“我去一个城市检查，结果发现电厂已经被人通知做好准备”，刘炳江说。在8月1日的举报信中，举报人也表示“当国家环保部门来检查时，地方环保部门有人事先与电厂通风报信，做好各项应付检查的假账和资料”。

　　“这需要建立在线检测系统。”江苏省环保厅污控处负责人说，他们在板桥电厂一期脱硫设备上已经安装了测试设备，实现实时在线检测。

　　“问题是，这需要在脱硫设施的不同部位安装三套检测装置，电力企业认为这是他们环保设施的一部分，我们认为这应该属于政府监管的仪器，至少排气出口处最后一个产权应该归政府”，环保厅的负责人说，“否则，环保部门不能控制监测仪器的真实利用，企业可能做手脚”。

　　他建议由政府出资，在电厂烟气排放口安装在线监控装置，由第三方公司负责维护。这样可使监测数据的可靠性高一些，同时还能降低环保部门的执法成本。

　　同样的困惑还存在于环保体系内部，这位负责人说，“环保部门的开发处、污控处、监察处各司其职，但分散的监管权使得效率大大降低，让企业有机可乘”。

　　令企业大肆实行“机会主义”的还有惩罚制度，“如果脱硫设施出现机械故障，必须报告当地环保部门，但按《大气污染防治法》第46条规定，不上报的相关企业处罚只有5万元以下。”该负责人说，“企业停止运行脱硫设备一天就可以挣15万，他不会在乎5万元”。

　　环保总局的刘炳江则誓言，“如果发现电厂脱硫设备不运行，环保部门将通知国家电网公司追回脱硫奖励，恢复收取排污费，并根据国家监察部和环保总局共同制定的规章处罚电厂领导人，执行罚款5万的法规。”

　　而江苏省则在计划提高排污费的价格，“目前，排污费按照每公斤0.63元收，根据1998年的数据，大约一公斤治污成本1.2元，我们正在制定，按照一公斤3元收取排污费”。

　　整治运动

　　“二氧化硫不仅造成酸雨和城市二氧化硫污染，同时在空气中形成的硫酸盐颗粒使得大气能见度降低，并危害人们的呼吸道”，刘炳江说。

　　近日，国务院《关于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强环境保护的决定》明确提出了以降低二氧化硫排放总量为重点，推进大气污染防治。 环保总局的统计数据显示，2005年，中国二氧化硫排放达2549万吨，50%以上来自电厂。

　　国家环保总局局长周生贤将二氧化硫的治理看作未来工作的重点，他透露，“上半年，全国新增投产煤电装机容量3200多万千瓦，同步建成并运行脱硫设施的只有一半；去年投产的燃煤机组5500万千瓦，安装脱硫设施的只有40%左右。同时，未采取任何污染治理措施的小火电机组又增加了1000多万千瓦。”

　　更多的挑战正出现。“今年上半年，国家审批建设项目环保竣工验收监测项目比去年同期增加57项，新增二氧化硫排放量19.2万吨/年。依据对17个省(区、市)综合分析，化学需氧量、二氧化硫的排放量分别比去年同期增长4.2%、5.8%。”

　　这让环保总局面临巨大的压力，此前的“十五”期间，中国政府唯独没有完成的指标就是环境，尤其是二氧化硫的排放比总量控制目标超出749万吨，比2000年增加了27%。

　　“我们计划到2010年，二氧化硫排放下降10%，控制在2300万吨以内，在GDP增加40%的情况下，这个任务很艰巨”，刘炳江说，“这意味着，一半以上的老电厂要增加脱硫设备，而新建电厂必须全部都上”。

　　“不杀几个不行，我们必须重罚违规企业，才能推进工作。”

(责任编辑：孙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