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谢晓冬 北京 江苏南通报道

    编者按：

    “假冒中国证监会和其他部门领导名义诈骗案”于数月前告破,来自江苏乡间的几名作案者固然已难逃法网,但稍加警惕即可识破的此类骗局,为何能够在全国范围内接连不断发生？受骗方对权力机构的心态,以及相关领域若隐若现的不良规则,当令人们掩卷沉思。

    注：出于保护当事人的目的,文中部分人物采用化名。

    7月15日傍晚,南通人王胜奎(化名)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来回踱着步。2个月前由他引起的一场震动正在这个村庄里慢慢淡化。

    第二天王家要办一宗丧事,邻人介绍,王家的法事颇具规模,花费约在1.5万到2万元之间,不是“一般人家能做的起的”。

    “我经常去北京,很多地方都熟悉”,王胜奎四十多岁,短发、圆脸、小眼、皮肤细腻,近一米八的身材稍微有些发福。他把眼睛眯起,向村人炫耀他对北京地理的熟稔。当记者询问他有否近期去北京的打算时,他忙说：不去了,不去了,天气太热,在家休息。

    这或许不是真正的理由。去年这个时候,王胜奎正与他的小学同学高启华、崔启华等人一同前往北京,准备着手他们的“生意”。而现在,他将因为这宗“生意”面对司法审判。

    来自南通市公安机关的证据显示,自去年8月至今年4月,王胜奎伙同陈文平(化名)、高启华(化名)、崔启华(化名)等人,连续实施了多起假冒中国证监会和其他部门领导的名义进行诈骗的活动。今年5月12日,四人同被缉捕。6月19日,当地开发区检察院以涉嫌招摇撞骗罪将上述四人批捕。其中,王胜奎因健康原因被取保候审。

    陌生来电

    “如果当时再多给我两分钟,就不会这样了。”电话另一端,广东佛山某期货经纪公司总经理郭大河(化名)回忆起当初的情形,仍有些懊恼。

    时间倒回至2005年8月3日上午10点左右。正准备出门迎接前来视察的母公司领导的郭大河,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是郭总吗？我是某某啊”,电话那边自称是证监会期货部某主任。声音陌生但又有些熟悉。郭大河称,他与该主任只在会议上见过几次,并无过多的交往,对其印象并不太清,手机里也无该主任的电话号码存储。

    “您有什么事吗？”郭大河回忆,自己一边问,一边心里想着去迎接母公司领导的事情。心里着急。当天的视察团一共来了二十多人,车子已经到了门口。他需要马上下楼。

    “哦,是这样的,郭总。我有一个外甥女开展销会剩下一批‘金利来’的公文包没有卖出去,现在出国急着要用钱。你看能不能帮着消化一下。如果可以,我让我的秘书跟你联络,我马上要开一个会。”对方说。

    郭当即答应了下来,对方秘书随即拨通了他的电话。在电话里,郭答应帮其消化5万元的公文包,对方随即给了他汇款的银行卡号。郭于是马上通知财务部,办理相关的汇款事宜。

    事情安排完之后,郭赶紧下楼迎接母公司的领导。等把领导接进来之后,他越琢磨刚才的事情越觉得不对。

    “一般的政府官员应该不会这么做的。”郭对记者表示,等稍微空了一下,他马上让办公室打电话到证监会找该主任进行求证,结果发现根本没这回事。

    他又赶紧打电话给财务部,财务人员已经去了银行。等再打电话给财务,财务刚刚转账出来走出银行的大门。已经退不过来了。整个过程只有半个小时左右。

    再按照刚才接到的电话打过去,电话则处于关机状态。郭大河知道,上当了。

    疯狂诈骗

    同在2005年8月份,受骗单位不止上述佛山期货公司一家。事后来自公安机关的材料显示,深圳一期货经纪有限公司也为此损失8万元。与他们相比,大连北方和浙江永安等期货经纪有限公司则要显得幸运一些。

    大连北方总经理张秋石介绍说,他也在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接到过这样的电话。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里,声称是某期货部某领导的秘书,跟他要公司董事长的电话,说期货部该领导要找他们董事长。

    张对此感到蹊跷。因为该主任一直都是联系他,而非该公司董事长。继续询问之下,对方声称该主任的亲戚有点事情想找他们帮帮忙,并要他给该主任回电话,并问他是否知道该主任电话。张表示知道,该人随即挂掉电话。张随即向该主任通知了此事情,被告之不要去理会。这是个骗局。

    永安期货总经理施建军则在接到上述电话后,感到“非常好笑”。因为对方自称是期货部某领导的同时,并试探性的先问他：“我们是否见过面”。

    “这显然是一个骗局。”施建军说。他故意说没见过,对方才说出了上述要求。施随即挂掉了电话。

    据证监会有关人士介绍,在2005年8月3日到8月5日之间,来自地方和会里反映接到此类电话的公司每日达到20多家。而公司则从南到北,分布广泛。平均下来,在白天差不多每半个小时,就有一个公司接到上述电话。

    “简直达到了猖獗的地步。”上述证监会人士表示。证监会办公厅随即将上述情况向公安部进行了反映。证监会期货部也为此专门下发了通知。《通知》称：“这些行为严重损害了证监会的社会形象,造成了不良社会影响。要求各地对此类诈骗活动予以高度警惕。”

    但作案者的动作更快。一家受骗的公司甚至在刚刚把钱汇出去之后,就看到了证监会下发的文件。

    初步分析显示,该诈骗案的侦破非常困难。原因在于,一是用于诈骗的电话号码皆为来自北京购买的神州行号码。二是用于诈骗的银行开户卡号系在不同地方开办。而取款地点也相当分散,且一般在偏僻的小额的取款地点。要想锁定犯罪嫌疑人在什么地方,颇有些难度。此外,这些案件究竟是一伙人集中所为,还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别所为,也很难一下子明确。

    地方上,广东、安徽等地先后立案。然而却进展不大。就在此时,上述诈骗活动却戛然而止。原先希望通过进一步观察罪犯活动来发现线索的努力,也只能暂时停止。不过,突然停止的诈骗也提示办案人员,很有可能是一个团伙在集中作案。

    乡村震动

    转机出现在2006年3月。

    3月29日,来自证监会系统的报案电话再次响起。四川的一家期货公司再次接到上述诈骗电话。不仅如此,作案者还诈骗了国家其他部委的下属单位。公安部经侦局随即组织人员对上述线索进行了分析。通过整合原先的电话材料,并通过对比和关联分析,分析人员最终将犯罪嫌疑人所在地锁定在江苏省南通市。

    2006年4月11日,公安部经侦局将“不法分子假冒中国证监会领导名义实施诈骗一案”交由江苏侦办。江苏省公安厅遂将该案交由南通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办理。4月30日,该市公安局对该案立案侦察。

    一位参与办案的侦察人员介绍说,虽然案件线索比较复杂,但是他们“心里比较有底”。因为他们通过研究发现,这种作案手法与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该市开发区出现的用蚊帐、领带等物品实施诈骗案件如出一辙,此前,经侦支队为此曾在该地区开展过专项整治行动,并破获过冒充中央部委办领导人实施诈骗的类似案件。

    然而,始料不及出现的情况还是一度给案件侦破带来了很多困难：犯罪嫌疑人均选取规模小、地点偏的营业所取款,且银行取款的录像资料中,犯罪嫌疑人取款时均头戴安全帽,并以手掩面,提取的录像资料均无法看清犯罪嫌疑人的面部特征。

    作案者百密一疏。5月9日,专案组终于在靖江市农行骥江分理处的银行自动柜员机上获得了一份清晰面部资料。由此,专案组锁定了一名犯罪嫌疑人———陈文平。随后,王胜奎、高启华、崔启华等人相继进入专案组视野。

    5月12日晚,专案组展开缉捕行动,四名嫌犯同时落网,附近乡村为之震动。

    诈骗始末

    来自当地公安机关的审讯材料显示,2005年春节过后,上述四名嫌疑人便聚在一起,计划上述诈骗事宜。其中,王胜奎、高启华、崔启华三人系小学和初中同学。其中,高启华与王胜奎还属同村。四人分属三村,但相距并不远。平时来往密切。

    其中,陈文平曾于2001年5月28日因诈骗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2001年9月7日因患肺结核等疾病被吉林临江基层法院判监外执行,2006年1月9日才执行期满。而高启华则曾在2004年4月20日,因招摇撞骗罪被安徽池州市法院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尚在缓刑期。

    据高启华供述,2005年2月,其同学崔启华到其家闲聊时,问其是否愿意做冒充国家部委领导人的名义骗钱的“生意”。由于其刚刚因此负刑并被判缓刑回家,有些心存犹豫。后经其他三人劝说,四人遂决定组成团伙实施诈骗。

    为了将诈骗活动付诸实施,2005年5-6月,高启华、王胜奎、崔启华乘车到北京办理买电话卡和假身份证事宜。到京后,三人住在前门旅舍。期间,他们在北京中央电视台对面店里买了11张中国移动公司神州行的卡。每张60元。买好卡后,三个人又在天安门附近办理了三张假身份证。之后,三人乘车返乡。途经河北任丘景县,三人稍作停留。崔启华、王胜奎用假身份证在当地办了两张农业银行的借记卡。

    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人回到家便开始实施诈骗活动。据高启华交代,在诈骗之前,他们会先选好一个特定的部委和一个要冒充的领导,并通过书籍、电视、报刊等途径了解该单位和领导的各方面信息。与此同时,选择和了解被骗单位及其该单位领导的个人信息,查询到该被骗单位领导的联系方式。

    诈骗实施时,一般分三个环节。首先由一人先以某部门办公室人员名义,打电话给该部门下属单位的负责人,要他回电话(手机)给某某领导(名字当然是真实的)。然后由另外一人先以某领导的名义接电话,简单说几句,再由另一人冒充领导秘书具体跟该负责人谈。如果有下属单位负责人的电话,也可省去第一个环节,直接以某领导的名义打给该负责人。

    以上述冒充证监会期货部某领导为例,据高启华交代,即是由王胜奎冒充领导,他来冒充秘书实施的。在得到被骗公司的允诺之后,他们要求上述公司把款项打到由他们提供号码且开户银行是河北任丘市农业银行的农行卡上。现金到账后的当日,由崔启华在安徽提走全部现金。之后,三名犯罪嫌疑人赶到杭州,在一皮包批发市场由崔启华负责购买了劣质皮包并邮寄给受骗单位。

    据王胜奎交代,上述从北京购回的号码专门用于实施诈骗活动。骗完一个单位之后,即扔掉,改用新的号码。他们四人之间联络都用别的号码。一但被骗单位答应帮助消化之后,他们便不断地通过电话银行询问账户信息,并在钱到账的第一时间,通过专门租赁的汽车开到取款地点,进行取款。取款时头戴头盔或以手掩面,防止面部信息暴露。等款项到手后,再由一人购买廉价仿制品汇给被骗单位。到手的款项原则上几人平分,并留出部分资金作为公共支出,购买犯罪工具。

    来自当地公安机关提请批捕的材料显示,从去年6月到案发时为止,四人共得手4次,获得款项22.4万元。除了上述对期货公司诈骗案13.6万元,四人在今年4月份连续以国家林业局野生动植物管理局某司长的名义骗取了江西动植物管理局某局长和湖北省野生动植物管理某站长,金额共计8.8万元。人均获利5万余元。

    案件余波

    王胜奎等人的被捕在当地引起了震动。而当被抓事由开始在村民中流传时,一些当地人表现出微妙的态度。

    对于王胜奎的出事,该村一名乡村医生对记者表示“想不到”。在他的印象中,这名前村委会主任看起来是“很稳重的”,不大像做这种事情的人。他的解释是“好人架不住坏人劝”。

    而另一位村民则说王胜奎运气差。这一带,做类似“生意”的大有人在,有的人在完成了原始积累之后,早已洗手不干,偏偏他倒霉。8年前,王胜奎开办了村里第一个织布场,最终却以失败告终,最后赔了几十万。与此同时,村里其他的织布场却兴盛起来。有的已经拥有千万资产。

    据记者了解,王胜奎家底也还算殷实。而据参与此案的一名侦察人员介绍,另外几名嫌疑人,也都不是穷人家。家里都有房子,“三、五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当记者问及对这种事情的看法时,王胜奎的一个邻居迟疑了一下说：“这又不是偷和抢。这还是做生意,不过是通过假借领导的名义销售一些商品罢了”。一名办案人员则就此指出,上述四人也正抱有这种心理来试图钻法律的空子。

    此外,王胜奎在交代材料中坦陈,“来钱容易”正是他参与行骗的主要动机之一。

    侦察人员进而指出,一些被骗单位即便认识到自己上当受骗,出于自身的配合行为也属不当,所以一般也不会举报。这也是犯罪分子比较放肆行骗的重要原因。要从根本上杜绝这类活动,一定要从规范行业秩序着手。

    据高启华等人的交代,2005年6月,他们刚刚从北京回来,便在家中对南京市一家商业银行进行了诈骗,冒充的是银监会领导。然而在今年6月,警方前去取证时,该银行却对此矢口否认。由于缺乏上述被骗单位的配合,当地检查机关出于证据效力的考虑,没有对该诈骗事实进行认定。否则此案涉案金额将达到30万。

    6月19日,南通市开发区检察院以涉嫌招摇撞骗罪对上述四人进行了批捕,并将择日对上述四人提起公诉。同日,因为健康原因,王胜奎被取保候审。至此,这场历时整一年的诈骗案基本画上了句号。

    近年司法机关破获

    冒充领导诈骗案例链接

    农民冒充中央部委领导

    高息为饵诈骗近四百万

    《北京晚报》报道,2003年,河南焦作农民崔某谎称自己是中央某部委领导,从3月份起,以高额利息为诱饵诈骗多名事主钱财近400万元。被公安机关抓获时,崔某用400万元现金分别购买了别克、中华、赛欧、丰田子弹头等4辆中高档汽车。

    一对小学文化夫妇

    冒充国家各级领导跨八省行骗

    据《华西都市报》报道,2002年10月,一对只有小学文化的夫妇冒充国家各级领导,在两个多月内,冒充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国务院和中央部委领导等职务,先后对甘肃、内蒙古、云南、海南、山西、陕西、江苏、四川等地区的20个单位进行诈骗,共计作案20起,诈骗现金55.5万元。最终两人在四川诈骗时被识破,栽在警方手中。

    同年12月4日、5日,这对夫妇因涉嫌诈骗罪被警方刑事拘留。

    重庆一农民打领导旗号

    诈骗353万被判死刑

    新华网消息,2003年11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法院挂牌督办的忠县农民张龙恩集资诈骗案尘埃落定。打着领导旗号行骗达353万元之巨的张被乐山市第二中级法院以犯集资诈骗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2000年12月,51岁的忠县石黄镇石峡村农民张龙恩,虚构编造某领导要集资承包工程和购买忠县至成渝等地客运线路牌及垫江县汽车站等事实,以支付高额利息(按本金的25％到60％付息)为诱饵,在该县忠州镇和官坝镇向居民筹资。所获巨款,除用于支付高额利息外,其余用于归还以前所欠债务、买汽车、买房、包养情妇、经营等。

    至2003年2月案发,张龙恩共非法募集社会资金353万余元,其中238.63万元无法追回。

    北京一老汉冒充中央部委高官诈骗被警方擒拿

    中新社北京电2003年三月中旬,六十岁的北京老汉肖某假扮原中央某部委高官对山东某大集团进行诈骗,肖某谎称可以从政府部门引进两亿元人民币给该集团。随后,以需要活动经费为名,肖某从该集团诈骗人民币二十万元整。

    文盲农民冒充公安副厅长

    押运“国宝”诈骗九万

    《楚天都市报》报道,罗田县农民闻某冒充省公安厅副厅长,编造出押运国宝的“一K”专案组,先后在武汉、黄州、罗田等地骗取现金8.8万元。19日,闻被批准逮捕。

    北京警方破获11起

    冒充中央国家机关名义诈骗案

    新华网北京2005年8月12日电 社会上一些不法人员为了牟取非法利益,冒用中央和国家部委的名义进行招摇撞骗、诈骗活动。截止到7月底,北京警方破获冒用中央国家部委等直属单位的名义进行招摇撞骗、诈骗案11起,抓获犯罪嫌疑人3名。

    在公安机关受理的这20起案件中,伪造、变造公文、证件、印章、合同的诈骗案和招摇撞骗案件占了大多数,其中涉及在京的12家中央和国家的委办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