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萨达姆的生死,民主党重掌国会众院后的美国对伊政策,更应该成为影响未来局势的风向标
11月5日,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被确认在1982年杜贾尔村屠杀案中犯下反人类罪,被伊拉克高等刑事法院(下称高等法院)判处死刑。 根据伊拉克刑法,死刑惟一的执行方式就是绞刑。
除了萨达姆,参与当年屠杀案的其余七名被告中的两名也被处以死刑。至此,从2004年7月萨达姆首次被提堂,到2005年7月17日被正式起诉,再到2005年10月19日高等法院正式开始对其审讯,杜贾尔村一案在持续两年多,终于有了判决。
生死的象征意义
根据伊拉克临时政府去年10月9日颁布的伊拉克第十号法律,被告有权以“法律解释错误”、“适用程序错误”、“事实认定错误”等三项理由,向设在高等法院内的最高法院提起上诉。如果上诉未能改变判决结果,对萨达姆的行刑将在其后的30天执行。
即便萨达姆得以奇迹般地逃过这一劫,后面还有无数罪名和审判等待着他。
就在上述判决宣布后第三天,他再次出现在被告席上,罪名是在1988年,与另外六名被告在代号为“安法勒”的长达六个月的种族清洗中,屠杀了5万名库尔德人。如果萨达姆再次被定罪、判处死刑,如何取得两案结果的协调,以及死刑本身所引发的巨大争议,都必然令萨达姆再次成为注目焦点。
这早已不只是一个前独裁者的罪与罚的问题——近有愈演愈烈的伊拉克国内教派种族流血冲突,反美武装与伊拉克政府军和美军的激战;远有布什政府伊拉克政策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巨大影响,乃至伊拉克局势对美国提出的所谓“大中东民主计划”的象征意义——这一切,都使萨达姆生死的意义不再单纯。
自萨达姆2003年12月被美军活捉后,将他推上被告席,就被提上伊拉克自治政府和联军驻伊临时权力机构的日程。当时争论的焦点是:采用设立国际临时法庭,以国际法为审理依据,还是由伊拉克人自己根据其国内法来审理——最终的决定是后者;其意义,正如美国芝加哥德宝大学(DePaul University)法学教授谢里夫巴斯奥尼(Cherif Bassiouni)所指出,在伊拉克国内审判萨达姆将帮助伊拉克推进法治的目标。
为此,伊拉克政府与联军机构建立审讯萨达姆的伊拉克特别法庭。但是,法庭的合法性因其与国外占领军的关系而遭到质疑。在联军机构于2004年将权力移交给伊临时政府后,后者专门颁布伊第十号法律,成立针对萨达姆的高等法院,取代上述特别法庭。高等法院的责任,仅限于审理萨达姆政权犯下的“屠杀”、“反人类”、“战争罪”等罪行;时间则从伊拉克复兴社会党开始掌权的1968年7月17日,到美军宣布对伊战争主要战斗结束的2003年5月1日止。
翻盘机会微乎其微
随着今年6月控方提出将萨达姆处以死刑的要求,围绕着萨达姆是否应被处死的争议,便一直持续至今。其最大的争议在于,为审讯萨达姆而“量身定制”的第十号法律尽管提及反人类罪及其具体表现形式,但没有相应制定惩罚措施。而根据伊拉克以往的刑法,所有罪名都应有相应的惩处条款。
第十号法律明确规定了构成反人类罪的具体形式,比如谋杀、强奸以及奴役——这些行为在伊拉克刑法中都构成犯罪;而且,第十号法律第24条规定,高等法院可以根据刑法给予犯罪人相应的惩罚。伊拉克立法机构也将反人类罪置于刑法第85条适用的范围,该条款包括死刑。
另一个围绕执行死刑的争议,在于法律追溯原则。“反人类罪”的罪名,最初是由以美国为首的联军权力机构于2003年10月颁布法令引入伊拉克的。尽管联军法令后来被伊拉克第十号法律所取代,但反人类罪的罪名继续存在。
然而,杜贾尔村惨案发生的日期是1982年,从法理学的角度讲,惩罚某种犯罪行为,不应适用于在该法律颁布前已犯下的罪行;简言之,即为“不能用新法判旧罪”。包括2005年10月通过的伊拉克宪法、《国际民权与政治权力公约》、《万国人权宣言》等国内国际法规,遵循不溯及既往原则。
尽管在程序正义方面,对萨达姆的死刑判决漏洞层出,但萨达姆及其政权犯下的罪行为世人所共睹;在事实认定方面,萨达姆几乎没有可以辩驳的机会。外界估计,萨达姆通过上诉翻盘的机会微乎其微。
控方最初之所以选择从最容易取证、同时罪名也属“最轻”的“杜贾尔村案”入手,原因是控方借鉴了前南斯拉夫国际法庭的经验。在前南法庭指控前南总统米洛舍维奇过程中,检方同时提起多项指控,导致最后法庭程序陷入僵局。
不过,随着萨达姆在“杜贾尔村案”中被判以死刑,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果对萨达姆的其他更严重的指控被认定成立,又将如何在判决中体现?或许,这只是一个法律专家才感兴趣的话题了。
未来局势的风向标
一旦萨达姆被处死,可能令当今已经不断恶化的伊拉克内战更加不可收拾。在刚刚过去的10月,伊拉克就有1170名平民死亡,成为自2005年5月以来伊拉克最血腥的一个月。同时,截至10月底,至少有2814名美军死于伊拉克战场。
这一切,不仅使人们对什叶派的马利基政府控制局面、稳定局势的能力产生怀疑,也令伊拉克战争成为美国中期选举选民最关注的问题。在11月7日的美国国会中期选举中,“高度巧合”的萨达姆死刑判决也没能为共和党挽回败局。民主党一雪12年前的耻辱,重新夺回国会两院多数和州长席位的多数。
11月8日,布什政府中的“鹰派”代表人物、伊拉克战争的“总导演”、历经多次政治危机但“屹立不倒”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终于引咎辞职;其下台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对伊拉克战争经济和人员成本估计严重不足,对战后重建和恢复策略的设计存在严重缺陷。由此可见,反思伊拉克战争的浪潮对美国国内政治的震动之深。
不过,随着伊拉克宪政架构已具雏形,萨达姆本身已经成为过去时。现在的伊拉克内战,更多是基于对驻伊外国军队的不满、伊拉克在萨达姆时期积蓄已久的种族教派矛盾的爆发、伊安全部队改造的缓慢,以及中央政府在团结国家方面的无力。因此,萨达姆的死刑对伊拉克局势的真实影响并不会太大。
美国总统布什所谓“萨达姆被判死刑将成为伊拉克历史里程碑”的说法,亦显得太过乐观。许多观察家指出,伊拉克的“里程碑事件”已经多次发生,但事实证明局势并未好转。不解决导致武装冲突的根本问题,伊拉克当前的乱局很难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萨达姆被判死刑,也许更应该被解读为历史一幕的结束,而非伊拉克新篇章的开始。
随着美国民主党夺回众议院多数党地位,该党将会对布什的伊拉克政策进行一番彻底的评估。届时,诸如设定美军撤退的时间表,对驻伊美军进行再部署以加强伊安全部队自身实力、推行伊拉克地方自治等多种民主党方案,就会逐一得到检阅。相比萨达姆的生死,美国对伊政策更应该成为影响伊未来局势走向的风向标。■
本刊实习研究员宋凯琳、谢志宁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刊于06年11月13日出版的《财经(相关:理财 证券)》2006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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