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经济杂谈之三

　　联合国在纽约，纽约就是“联合国”。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在颂扬纽约与联合国的友谊时曾经这样说。纽约是小一号的联合国，世界各国在纽约市的居民中都可以找到“常驻”代表。世界杯期间，身穿五颜六色球衣的人们为本国的球队加油。今天有韩国队的比赛，好戏一定会在韩国餐馆云集的曼哈顿32街上演；明天意大利得了冠军，“小意大利”球迷的狂欢必然是一大看点。如果说美国是各族人民的大熔炉，纽约就是各国人民的大炒锅。有人说，纽约是“一个能否把全世界放在一个村庄里生活的试验”。

　　 根据2005年美国社区调查(American Community Survey)，在纽约市（小纽约，只包括市区的五个区）的约800万人口中，白人占44％，黑人占25%，亚裔占12％（华人约占5％）。这些都与美国的平均值相差甚远（美国白人、黑人和亚裔的比例分别为75％、12％和4％）。换一种算法，在纽约市所有族裔中有28％是西班牙裔，这些西裔中有白人也有黑人。如果把白人和黑人中的西班牙裔扣除，纽约市非西裔白人不足30％，非西裔黑人不足20％。这样各族裔中名列前茅的是西裔和白人，但都不满人口的三成。在笔者办公室近20人的一个小组中，计有一个伊朗人，一个俄国人，两三个犹太人，四个白人，三个黑人，两个会讲普通话的华人，两个会讲广东话的华人，一个即不会讲普通话又不会讲广东话的华人。纽约有一半人在家里讲外国语，在纽约市五岁以上的人口中，在家里讲英语以外的外国语的占47％（美国平均19％）。在大纽约的近2000万人口中，有38万竟完全不讲英语。无论如何计算，白人已不是“多数族裔”，英语也不是惟一的主要语言。没有了多数族裔，自然也无所谓“少数族裔”，纽约基本上实现了“五族平等”。其实，往上数三代，纽约几乎所有居民都是移民，只不过有早移晚移之分。

　　 纽约为什么有这么多“少数族裔”呢？首先，纽约是移民进入美国的主要口岸。在19世纪，所有进入美国的移民都必须经过纽约的爱丽斯岛(Ellis Island)。老一点的中国留学生大概都记得爱丽斯岛，因为20世纪80年代每一次托福考试都有一道例题是关于爱丽斯岛的。100年前移民进入美国后，先在纽约歇歇脚，再向美国的腹地进发。纽约是实现美国梦的第一站。移民虽然是纽约的主角，但移民的成分却是在不断更新的，从19世纪的西北欧、南欧，到20世纪的亚洲、拉美。移民成分的改变，反映在“小联合国”疆界的划分上，“小意大利”越来越小，邻近的中国城却不断扩张。

　　 纽约为新移民提供了广阔的就业市场和巨大的就业机会。新移民的就业往往受到语言和文化背景的限制，相关的就业市场往往是关闭或被分割的，例如对于不会讲英语的中国人来说，美国餐馆服务员市场就是关闭的，餐馆市场被分割为中餐市场和非中餐市场。但在纽约，即使是被限制被分割的就业市场，也有足够的容量。在纽约，中国城有一条街，全部是华人开办的职业介绍所和有关的辅助机构（餐馆和旅店）。这些机构已经在美国形成了网络，提供专业化的服务。一个想找工作的福建新移民，可能会被一个电话介绍到马里兰州的一家中国餐馆工作，他在纽约中国城中国人开的旅店小住一晚，第二天搭乘中国公司的长途汽车，不用说一句英语，就到了马里兰就职。就这样，纽约为成千上万的新移民提供了就业机会。

　　 纽约还为新移民提供了充分的后勤支持。这里有讲各国语言的律师、医生、会计师，有各国风味的餐馆，卖各国产品的超市。在笔者住所附近步行可以到达的区域内，就有几十家中餐馆，十几家中国超市，中国书店、中药店应有尽有，早餐可以买到豆浆油条（当然这是纽约的第二中国城，其他地区不能类比）。许多到美国内地打工的中国移民，仍然把纽约当作后勤基地，不时回纽约找说中国话的律师办身份，看牙医，会朋友，享受廉价的家乡食品。

　　 纽约为移民提供了机会，移民也为纽约作出了贡献。犹太人，各种白人（英国人、德国人，荷兰人、爱尔兰人、意大利人），俄国人（纽约大部分俄国人都是犹太人，因为在一个时期前苏联只有犹太人可以移民美国，印度人，中国人，韩国人都是纽约各行各业的骨干。犹太人对纽约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占据着纽约各行各业的领导岗位，从华尔街到《纽约时报》，直到市政府的各级机构。印度人、中国人是高科技行业的主力，他们给纽约智商一般的劳动大军带来了智慧。中国人的勤恳耐劳提高了纽约的效率，降低了纽约的成本。华人超市收银员的效率明显高于主流超市。中国人经营的长途汽车，曾创下纽约到费城单程5美元的纪录（当然这也是恶性竞争的结果）。

　　 这么多的不同族裔生活在相对狭小的空间中，是如何相处，如何共存的呢？纽约这个小联合国是否像大联合国一样冲突不断危机四伏呢？各族裔之间的猜忌和摩擦显然是不可避免的。笔者听到过街上让华人滚回老家去的骂声。某电台主播因拿华人开玩笑遭到抗议而被免职。某族裔青年诱骗华裔外卖郎加以杀害的新闻时有报道。某地出现排斥另一族裔的标语也时有所闻。在笔者所住的公寓里，由于华人的大举“入侵”带来脏乱问题，原有住户和新住户的关系紧张，表现在公寓管理委员会开会时，新老住户都尽可能参加，以增加本方的选票，选举“自己人”进入公寓的管理机构。纽约的现状是，不同族裔、新老移民之间的摩擦经常存在，然而并不存在大规模的、恶性的种族冲突。这可能受益于美国主流社会对移民相对宽松和友善的态度、现行制度对暴力行为的严格控制、少数族裔的诉求可以通过多种渠道加以表达等因素。为了使新移民在公共事务上有更多的发言权，纽约市甚至在讨论给非公民投票权的问题。为了保护非法移民的权利，市政府规定市政府官员不得利用工作中得到的信息向移民局举报非法移民。纽约市保健和医疗公司（政府机构）总裁在一封对非法移民的公开信中这样说：

　　 “不要害怕去看医生，上医院或急诊室……非法移民可以在纽约享受医疗服务……公立医院的工作人员不会把你的移民身份报告移民局或其他执法机构。我们不会报告任何人。我们公立医院和保健中心有着悠久和自豪的历史关心每一个人，包括没有合法移民身份的人和没钱看病的人。我们信守诺言。我们对所有非法移民保证：我们尊重你的隐私权。我们对所有有关你的移民身份的信息保密。你有享受高质量保健服务的权利……多数儿童和妇女可以得到医疗保险，即使你不是合法移民……如果你没有保险，并且无力支付医疗费用，保健和医疗公司仍然会帮助你。你支付的钱取决于你有多少钱和你家有多少人。为了确定你应当付多少钱，公立医院的工作人员必须得到有关信息……我们对所有这些信息保密……我们所有的雇员都知道如果泄密将被解雇，我们理解这是保守你的秘密的惟一方法。我们知道，为了给你和你的家庭高质量的医疗服务，我们需要得到你的信任。”

　　 尽管美国社会对移民相当宽容，主流社会的一部分精英仍然表示了对移民文化侵蚀主流文化的担心。保持传统文化与增加多样性都有其价值，治理纽约的艺术在于在不同族裔不同文化之间保持某种平衡。

　　（作者系美国纽约市政府高级经济学家）

(责任编辑：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