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盘县:污染大县靠弄虚作假完成节能减排指标

　　一进入盘县境内，记者就发现沿途有不少焦化厂正浓烟滚滚的在生产，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

　　贵州盘县把总理的严肃当儿戏

　　在今年两会温总理做政府工作报告时，有两个数字让总理非常遗憾。温总理在政府报告中指出：“全国没有实现年初确定的单位国内生产总值能耗降低4%左右、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减少2%的目标。

主要原因是：产业结构调整进展缓慢，重工业特别是高耗能、高污染行业增长仍然偏快，不少应该淘汰的落后生产能力还没有退出市场，一些地方和企业没有严格执行节能环保法规和标准，有关政策措施取得明显成效需要一个过程。”

　　节能减排，党中央和国务院三令五申，但为什么一些地方高耗能、高污染行业增长还是偏快，许多应该淘汰的落后生产能力为什么始终不能退出市场，一些地方和企业为什么不严格执行节能环保法规和标准？为了探讨我们面临的问题，寻求解决的方案，本栏目记者在贵州六盘水市进行了调查。

　　贵州高能耗高污染企业严重影响当地百姓

　　一进入盘县境内，记者就发现沿途有不少焦化厂正浓烟滚滚的在生产，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在瀚宇焦化厂，记者看到，飘着油花的工业废水，正在往厂外的河沟里排放。

　　记者：“水为什么是金黄色的呢？”

　　盘县瀚宇焦化厂工人：“面有焦油。”

　　记者：“那直接排出去会不会有污染啊？”

　　盘县瀚宇焦化厂工人：“污染肯定有，污染太大了。”

　　焦炭生产会产生大量废水、废气、苯类物质等有害污染物，是污染和耗能最为严重的行业之一。按照环护法的规定，焦化厂建设，必须严格执行环保设施与主体工程，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使用的“三同时”规定。2004年，国家发改委又专门出台了《焦化行业准入条件》，要求焦化企业必须同步配套建设粉碎、装煤、推焦、除尘装置，以及废水生化处理设施，严禁外排废水废气，可是工人告诉记者，盘县瀚宇焦化厂并没有执行这些规定。

　　焦化行业属于高能耗行业，按照《焦化行业准入条件》，焦炉煤气应该全部回收利用，不得直排或点火炬。记者采访看到，盘县瀚宇焦化厂同样也没有执行这个规定。焦炉产生的煤气，被直接排放到空中燃烧掉了。

　　记者：“为什么会冒火呢？”

　　盘县瀚宇焦化厂工人：“因为要燃烧煤气。”

　　盘县瀚宇焦化厂为什么没有按照有关规定，安装节能环保设施呢？

　　盘县瀚宇焦化厂单经理：“环保是没有产出的高投入，在高度发达的时候才能考虑。”

　　记者：“你安装一个水循环系统，再加上脱硫除尘，需要多投资多少钱？”

　　盘县瀚宇焦化厂单经理：“2000万。”

　　记者发现，不光是瀚宇焦化厂，记者随后路过的华宝焦化厂和福贵焦化厂，也没有按照规定建设节能环保设施。

　　福贵焦化厂经理蒋大发：“我们盘县，你可以一家家去采访，可能有10家，有9家是这样。”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不假，福贵焦化厂经理蒋大发出具了一份材料，在3月22日，盘县环保局召开现场会的时发放的一份领导讲话中提到：盘县的焦化厂，大部分没有达到环保准入条件，符合环保要求的仅有一家。

　　福贵焦化厂经理蒋大发：“污染，这个企业不污染是不可能的。”

　　没有任何环保设施的焦化厂，浓烟滚滚，既污染严重，也浪费严重。有统计显示，全国焦炭行业每年直接排放掉的煤气超过200亿立方米，如果用来发电，可以节约166万吨煤，然而，盘县并没有算这笔帐，高能耗、高污染，最终还是由老百姓来埋单。

　　在盘县松河乡歹马村，村民黄初本为找不到地方挑水喝发愁。2004年，华宝焦化厂和洗煤厂在他家隔壁开工了，从那以后，黄初本家的井水就变成了黑色。

　　记者：“这么黑呀。”

　　盘县松河乡歹马村村民 黄初本：“泥煤水渗透过来了。”

　　记者：“泥煤水到了井里了，打出来就是这样了？”

　　黄初本：“啊。”

　　记者：“那现在你们这个水还能喝吗？”

　　黄初本：“不能喝了。”

　　记者：“那喝水怎么办呢？”

　　女村民：“下雨就是吃平房上的那个水。”“接雨水吃。”

　　黄初本一家犯愁的还有满天的灰尘，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们连门都不敢开。

　　黄初本：“灰尘很大。”

　　黄初本：“刮风进来，相距二三米远，有时候看不清人，黑煤烟飞起多高。”

　　女村民：“这是刚刚打扫过的。”

　　记者：“刚刚打扫过的？”

　　女村民：“你看。”

　　记者：“打扫了多长时间了这个地方？”

　　女村民：“两个小时。”

　　记者：“两个小时就一层灰了？”

　　女村民：“对，天天这样。”

　　村民担心的还有村里的小河，在盘县柏果乡，当地村民告诉记者，由于众多的焦化厂和配套建设的洗煤厂，都把污水排到了河里，村里的小河都能挖出煤来了。

　　记者：“这些就是煤？”

　　河里挖煤村民：“对 。”

　　记者：“你这一篓子挖上来的全是煤吗？”

　　河里挖煤村民：“全是煤，把它晒干。”

　　记者：“你捞这个干嘛？”

　　河里挖煤村民：“生火，做饭吃。”

　　盘县是贵州省重要的水源保护地，盘县境内的部分河流不仅是当地主要的灌溉来源，还是珠江、长江在贵州省内的源头。可是随着众多企业的进入，很多地方的河道已经变了模样。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有煤的？”

　　村民：“可能有十多年了。反正以前我们河里就没有煤的。”

　　记者：“以前这河里有鱼吗？”

　　村民：“多得很。”

　　记者：“现在呢？”

　　村民：“没有了。”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对于引进焦化企业，一开始曾经抱着一些希望，期待能跟着富起来，可是几年下来，他们发现麻烦越来越多。小河变脏了，来来往往运煤的大卡车，压坏了出村的公路，现在进一趟县城，70公里的路要跑四五个小时。蜂拥而至的工厂，还占去了村里仅有的几十亩可以种水稻的平地。

　　盘县松河乡歹马村村民黄初本：“这些土地，都是政府，压着我们卖给他们。”

　　记者：“政府让你们把土地卖给厂子的？”

　　黄初本：“强迫卖的。”

　　记者：“那你们现在村里面还有多少地？”

　　黄初本：“一家只有一分多地。吃都不够吃，靠打零工生活。生活就成问题。”

　　村里的环境越来越糟糕，村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黄初本和村民们曾多次到监管部门反映情况，可是一直却没有得到什么答复。

　　黄初本：“你们是发改委的吗？”

　　盘县发改局工作人员：“是。”

　　黄初本：“我现在向你们反映，我们这个制焦厂啊，对我们，对我们影响太大了，看怎么处理。”

　　盘县发改局工作人员：“你找环保局吧。”

　　黄初本：找环保局，你们给管不管？”

　　盘县发改局工作人员：“我们不管，环保局管。”

　　黄本初通过114查询到的环保局的电话号码，却怎么打也不对，最后记者通过盘县宣传部门，联系到了县环保局的有关人员。

　　记者：“我们在114查询的电话号码怎么不对？”

　　盘县环保局工作人员：“是不对，我们搬家了，电话没有更改。”

　　记者：“什么时候搬的家？”

　　盘县环保局工作人员：“1999年，四五年了。”

　　记者：“那如果有人跟你们反映情况怎么办呢？”

　　盘县环保局工作人员：“他们可以自己来，到我们单位反映情况。”

　　　污染企业背后政府是保护伞

　　最近几年众多焦化企业一个接一个开工，盘县也经历了一场生态灾难。其实，污染大户落户盘县并不偶然，去年12月，六盘水市违抗国家禁令，违规建设两家大型电厂，这两家电厂就是给六盘水市包括盘县的高污染、高能耗的煤炭、焦化企业准备的。企业缺电，政府不惜违规，为其修建电厂，那么企业没有环保设施，政府又管不管呢？

　　已经投产多年的瀚宇焦化厂、福贵焦化厂等企业，至今没有建设环保设施，当初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批的呢？记者随后来到了负责项目审批的盘县发改局。

　　盘县发改局副局长 田子能：“我立项的时候，它这个环保手续是有的，至于建设当中，这些问题是他们环保上监督，我们批了以后，后期我们就不监督了。”

　　没有建设环保设施的焦化厂，竟然都会有环评手续，他们的环评手续又是怎么来的呢？记者又来到了负责环保验收的盘县环保局。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目前现在，所有焦化行业，就是年产在20万吨的，就是全部有环境评价手续。”

　　在环保局的档案室里，记者发现了瀚宇焦化等企业的环境影响报告书。

　　记者：“华宝焦化厂，他到现在都没有建设任何环保设施，为什么它能通过环评审批呢？”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我们也不好说，那是省环保局组织验收的，你说我们怎么说。”

　　记者：“长乐富贵焦化厂呢？这家企业也没有建设环保设施，它为什么通过环评审批呢？”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是环保局审批的，你最好去问市环保局。”

　　记者：“瀚宇焦化厂，你们了解的情况，它的这个污染情况怎么样？”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这个呢，你跟我说，那个它，基本上，发改委部门已经给他，初步验收了。”

　　几家焦化厂都没有建设任何环保设施，可是都通过了有关部门的审批。负责焦化厂日常监管的盘县环保局，为什么没有对这些污染企业采取措施呢？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焦化厂，我跟你说，我还没有发觉像你说的那样，污染太，那么严重。”

　　王家伦告诉记者，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县里的焦化厂，污染物都能达标排放。可是，在环保局3月22日，召开的现场会讲话中，情况却并非如此，按照材料中的介绍，全县的焦化厂存在工艺装备落后，资源浪费严重，污染问题难以解决，等诸多问题。显然，对于焦化企业的种种问题，环保部门并非不知情。可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些达不到环保准入条件的焦化厂，通过了环评审批，得以顺利开工呢？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那开这个会的时候，我没去，开这个会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是谁提出来的我也不知道。”

　　环保准入条件不达标的焦化厂，到底是怎样通过环评审批的呢，在瀚宇焦化厂调查时，负责人告诉我们，他们不仅有环评验收报告，就连土地、用水、用电等手续都非常齐全。

　　瀚宇焦化厂单经理：“咱们基本上都是把钱交上了，政府来办，我不去办。”

　　记者：“你这用地啊，用水，用电，地方都能保证？”

　　瀚宇焦化厂单经理：“对啊，我们来投资这是先决条件，我们都跟县政府有协议的，没有协议谁敢来啊，不提供支持，我们神经病，到你这里投资来。”

　　记者了解到，这几年，煤化工已经成了盘县的支柱产业。为了吸引投资，县政府出台了不少优惠政策。

　　瀚宇焦化厂单经理：“像土地征用，跟农民发生冲突，全是政府来协调，水电这些基础条件都全力支持你。到东南沿海要层层审批，很麻烦，而且这种企业，发达地区是不可能让你建的。”

　　盘县还有不少焦化厂都在加紧施工，扩大生产能力。在记者明察暗访时，遇到了一位分管工业项目的副镇长。

　　盘县西冲镇副镇长 马成吉：“现在都是要求上60万吨。”

　　记者：“它没有环保设施，规模扩大了，只会导致污染越来越严重。”

　　盘县西冲镇副镇长马成吉：“我们这个地方，如果说经济不发展，只注意到这个环保，你不注意经济，那么永远也赶不上东部。”

　　污染大县靠弄虚作假完成节能减排指标

　　盘县的污染，以及政府监管的缺位，可能会使不少人都会为盘县的环境捏把汗。记者在采访中却了解到这样两个数据，第一，2006年，盘县节能降耗指标比2005年下降了4%，第二，这一年盘县的污染减排指标下降了3%。从数据上看，盘县居然完成了上级布置的节能减排任务。盘县的两个骄人的数据究竟是怎么出炉的呢？

　　记者：“国家发改委和，国家环保总局，从05年开始要求把这个，污染控制、节能的指标层层分解，在咱们这个地方是怎么分解的？”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这个我们去年没有收到市环保局的这个，污染控制的指标。”

　　记者：“市环保局，没有给你们下达，检测污染物的指标？”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就是固废给我多少量，那个废水给我多少量，去年我们没有收到，没有这个数字。”

　　记者：“那市里公布的关于盘县污染减排指标下降的数据，是那个部门报上去的呢？”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应该说发改部门更清楚一点。”

　　记者：“发改委？”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王家伦：“对，发改委。”

　　记者又到盘县发改局进行了采访。

　　盘县发改局副局长 田子能：“节能降耗的工作，应该是作为经贸部门来测来算，来考核。”

　　记者：“发改委负责什么？”

　　盘县发改局副局长 田子能：“发改委就负责项目的审批。”

　　节能降耗、污染减排的指标数据，到底是不是由经贸局统计上报的呢？

　　经贸局工作人员：“没有在我们这个地方报，说起来这个焦化企业，我们连名单都不知道，按说应该，是发改部门。”

　　环保局，发改局，经贸局，都没有上报过关于节能降耗污染减排的指标，盘县节能降耗和污染减排的数据，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盘县副县长 易政衡：“它这个数字怎么出来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其实不瞒你说，我都问过统计，统计局，他统计过程中，没有这个指标。”

　　记者：“那市里的数据是怎么来的呢？”

　　盘县副县 易政衡：“这个我也不太了解，我接手一个多月，这个工作，正在对接。”

　　上到主管副县长，下到各职能部门，都不知道节能降耗减排的数据， 是从何而来。盘县上报的数据，能够真实反映盘县2006年节能降耗污染减排的情况吗？

　　盘县环保局业务股股长 王家伦：“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盘县副盘县副县长 易政衡：“这个我也不太了解。”

　　盘县瀚宇焦化厂单经理：“那肯定是假的，不可能达标，数字都是人规定的，咱们心里都很清楚，达不到。”

　　半小时观察：地方官员把总理的严肃当儿戏

　　温总理在两会政府报告中强调：“十一五”规划提出这两个约束性指标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不能改变，必须坚定不移地去实现。”但记者在盘县采访时发现，基层的地方官员并没有把节能减排当成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也许每个地方会有各自不同的理由和借口？但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在于，我们缺少一套严肃的约束各级官员的目标考核和监测体系。

　　去年国务院和地方政府签订了节能减排的目标责任书，要求层层分解，但我们注意到，各级的“军令状”上都只有目标，没有责任。如果没实现目标怎么办呢？目前我们还没有听说，哪一个地方哪一级官员，因为没有完成2006年节能减排目标而受到处分。没有考核体系，不把节能减排的目标和各级官员的乌纱帽挂起钩来，目标可能就很难实现。

　　其次，各地是不是实现了目标，是怎么怎么实现的，这同样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像盘县这样“糊里糊涂”完成节能减排目标的基层政府，相信不会就此一家，谁来查过他们，数字做假，该不该有人为此负责？监测体系不完善，即便看上去各地都完成了目标，那也只是数字漂亮，老百姓生活的环境依然污染严重，经济增长的方式继续落后。

　　节能减排，正如温总理所说，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不能改变，我们看到了中央的决心，但我们还希望看到决心之后能有重拳出击，让那些只顾发展黑色GDP的官员真正严肃对待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