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本”现状调查

　　“铁本”现状调查

　　“铁本”背后的荣辱渐渐远离，留下的是浇注了钢筋水泥的6541亩废置土地，还有魏村人无奈的眼神。

　　铁本希望“重生”，而其“重生”的最大障碍恐怕并不是环评是否过关。常州是否适合发展钢铁业，铁本的规模是否过大，民营资本是否应该涉足钢铁业，这些均是铁本绕不过的坎。

　　钢铁行业需要淘汰的是“落后炼铁产能和落后炼钢产能”，绝没有一杆子打翻所有产能的意思。老铁本无疑是“落后”的一部分，新铁本能否迈出“先进”的一步？

　　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铁本是曾经的民营企业家戴国芳的“功劳簿”；是2004年3月占领了所有人眼球的热门词条；是同时孕育着经济发展“奇迹”和“失误”的温床；是政府宏观调控最知名的案例。然而，这样的铁本早已经成为历史。

　　从铁本出现在长江沿岸的那一天开始，一个叫魏村的沿江小村就与之紧紧捆绑在一起。这个小村落曾经和中国版图上江南鱼米之乡的任何一个不知名的村落一样，富饶的土地让村民们满足于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当这里被鼓吹成未来长江乃至全国的钢铁中心时，原本对钢铁行业一无所知的村民们也开始热血沸腾，他们盼望着用自己的土地和劳作换来一个钢铁巨人，从此可以依附于它。

　　最单纯的愿望往往最难实现。当良田终于变成工地，又转瞬变成一堆锈蚀的钢筋混凝土残迹，3年的时间，魏村人逐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属于魏村属于铁本的日子远没有到来。

　　“铁本”背后的荣辱渐渐远离，留下的是浇注了钢筋水泥的6541亩废置土地，还有魏村人无奈的眼神。

　　三年的时间，并不能如预期一般带走任何记忆，反而，一些往事却越发清晰、沉重……

　　魏村人的心思

　　对于大部分中国农民来说，资本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土地让他们感觉更亲近更塌实。他们仍然持续着土地是生活的根本的古老想法，用一生的时间来操持一块地。尽管，早已经被工业的强大力量改变了生活现状，魏村的人们仍然怀有对土地不变的眷念。

　　记者偶然碰见的程家父子就是如此。作为被征用土地的补偿，程家父子都曾在铁本的工地上工作。而现在，父亲仍然执意把家安在与工地仅一街之隔的空地上，在工地边缘尚未灌注水泥的小块土地上种点蔬菜。

　　程家儿子程华龙邀记者一起去工地“看看”。

　　所谓工地，不过是大片枯黄的杂草和暗淡的陈砖，远处，高炉锈蚀，扭曲的钢筋水泥支架形状怪异。

　　走到一滩石子旁，程华龙忽然停了下来。

　　“你看，就是这片石子的位置，这里就是我们家原来房子的位置。”程华龙指着大片的荒地说。

　　与很多搬迁户相比，已搬进了政府安置房的程华龙算是幸运。因铁本项目需搬迁的1500多户人家中，已有超过700户于去年搬进一期安置房，另外800户中绝大多数也已经搬进或者正准备搬进二期安置房。

　　然而，选择在工地旁边就近搭建新房的农户仍不在少数。“我们两个老的还是愿意住在老地方，想办法找块空地种点东西，有点事情做就行。”程华龙的母亲说。

　　铁本工程已经征用的土地大约为6541亩，这些土地全部灌注了水泥，已不能还田。成为钢铁工人的欣喜还没有来得及盖过失去土地后的不适应，田地换来的“铁饭碗”却在一夕间就打破了。很难想象，魏村人以怎样的心情，在铁本的废墟边重建起自己的家园。

　　程华龙的父亲说，“这么大块地，就这么放着，太糟蹋了，看着心疼呀。”

　　离开时，程华龙特意追上记者，叮嘱一旦获悉铁本什么时候开工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说完后，他又笑着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到时候说不定都找不到我了。”

　　孤寂的办公楼

　　铁本的工地指挥部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远远看去，一大片荒地中，这座白色的三层小楼显得很突兀。门窗破损，没有院落，门卫用一条拼接起来的绳子隔开公路与通往小楼的路。

　　楼道里寂静无声，办公室门上贴着封条印。在二楼仅有的两间没被封掉的办公室里，记者见到了铁本钢铁曾经的副总张灵军。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接待媒体，张灵军的脸上熟练地堆起了笑容。

　　“我专门留守这里，主要负责照看一下工地，接待一下来访的客人。”他说，“你有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也不一定比你多。毕竟铁本进入破产程序以后，很多事情我们也不太清楚。”

　　“听说南钢会重组铁本？”记者问他是否知道近来网络上热门的传言。

　　“这个说法早就有了，铁本的重组方案确实有南钢的参与，但是，2005年9月通过环境评估以后一直没有下文，据我所知，国土资源那边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不知道目前这个方案卡在哪了。现在只有等，最近网上这个消息，我也看到了，可能离重组方案批下来不远了。”

　　“铁本重组的方案这么久没有下来，你们分析是什么原因？”

　　张灵军很为难地看着记者，“这很难回答。你也知道，一般大型项目，环境评估是最难过的关，前年环评通过以后，我们都估计2005年年底前项目就会最后通过，那样，去年应该就可以恢复这里工地的运作了。”

　　“重生”的障碍

　　张灵军回避了最关键的问题。

　　外界普遍认为铁本的问题集中在几个方面，最关键的是碰到了2004年起国家对钢铁行业的宏观调控的“高压线”。另外，常州是否适合发展钢铁业，铁本的规模是否过大，民营资本是否应该涉足钢铁业一度也是各界争论的焦点。至于违法征地问题，更是铁本绕不过的坎。

　　对于这些问题，张灵军这样回答：“实际上你上面提到的问题，重组计划肯定都有考虑。而且有些问题重组后就自动消失了。”

　　关于规模问题，张灵军解释说，新的合资公司资金应该没有问题。两家合作方，南钢和法国安赛乐都有资金实力。新的合资公司主要生产高端产品，适应市场需求和国家宏观调控需要应该都不成问题，400万吨的生产量已经比过去800万吨的规模有所缩减。尤其引进了外资合作方后，未来新公司的管理也将会走上比较科学和合理的道路。而从实际情况来看，土地已经不能退耕，征用土地成为事实。

　　如果以上问题都已解决，新铁本迟迟不能成形的症结在哪？

　　张灵军言辞闪烁中，向记者透露了一个信息：2004年与铁本同时遭到查处的宁波建龙公司的重组计划早已经获得批准，再建项目去年3月开始运作，建龙转国有已成事实。

　　同为民营企业，“建龙”两个字显然远不如“铁本”两个字那样影响巨大。从2004年开始，是“铁本”而非“建龙”才是这轮全国钢铁宏观调控事件的主角。“铁本动摇国本”这样惊耸的断语开始在大小媒介频繁出现，吓坏了国人。冷静下来，很多经济学家都给出了判断，铁本的帽子似乎是戴得过于大了。然而，夸大总比忽视好，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们不得不时时刻刻将“铁本”这两个字划在警戒线内。

　　于是，常州市经委也好，江苏省经委也罢，甚至是更高层面，低调再低调，谨慎再谨慎。江苏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李云峰谈到铁本的时候，这样表达：“你们媒体不应该夸大其影响。”

　　或者可以这样理解，江苏省政府的低调态度实际上是把铁本从历史的泥潭中拉出，是为新铁本再出发提前铺路。

　　新铁本能做什么

　　魏村人仍然在盼望着铁本的“重生”，但“重生”绝不是也不能死灰复燃。那么，魏村人盼望的新铁本在哪里？新铁本该是怎样的？抛开过去，铁本靠什么迎接明天？这些问题值得关注。

　　问题从新铁本能否仍然从事钢铁行业开始。经过国家宏观调控，钢铁行业的现状如何？2005年12月，国家发改委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产业政策司司长刘治(刘治新闻,刘治说吧)明确表示，钢铁业出现了盲目投资，生产能力供过于求。国家发改委提供的数据显示，我国钢铁的生产能力到2005年年底达到4.7亿吨，在建能力7000万吨，拟建能力8000万吨。

　　国家发改委工业司的官员表示，“十一五”期间，中国钢生产能力力争控制在4亿吨左右，拟淘汰1亿吨落后炼铁生产能力、5500万吨落后炼钢能力。产量的增加，导致钢价下跌、利润下滑。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钢铁行业2005年1月至11月实现的利润增长已由上半年的36.1%缩减为目前的3.9%，下跌了近90%。

　　产能过剩，利润下降，似乎铁本不应该再走钢铁行业的老路。但是，另一个数据同样值得玩味。

　　2005年，中国从国外进口2500万吨钢材。如果产能已经过剩，那么为何国家仍然需要进口钢材？记者了解，2500万吨进口钢材主要集中于高端钢产品领域，这至少说明中国钢铁行业仍然缺少先进产能，目前的产能过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阶段性和结构性的。钢铁行业必须面对新一轮结构调整。

　　实际上，国家发改委早已经透露了这个信息。钢铁行业需要淘汰的是“落后炼铁产能和落后炼钢产能”，绝没有一杆子打翻所有产能的意思。老铁本无疑是“落后”的一部分，新铁本完全可以迈出“先进”的一步。

　　6541亩土地的期待

　　面对不能还田的土地，发展“先进炼钢”确实成为新铁本未来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然而，如果继续发展钢铁行业，新铁本仍然将面临一些老问题，比如，华东地区钢铁行业过于集中，常州发展钢铁行业缺少绝对地域优势等。

　　对于上述问题，张灵军给出了自己的说法。他说：“我个人看来，从地理上来说，常州拥有长江上天然的深水码头，虽然条件比不上宁波这样的沿海城市，但是，相比长江上游的一些城市是有优势的。华东地区钢材的集散中心主要在苏、锡、常三个城市，在三个城市中，常州发展钢铁业应该是有市场的。”他同时承认，相对于处在上海的宝钢集团，常州只能展开错位竞争。

　　根据他透露的消息，目前参与重组的包括法国的安赛乐，作为欧洲最重要的钢铁巨头，安赛乐垄断了欧洲的钢铁新技术。如果该合作能成真，不失为一条好的道路。

　　然而，这样的新铁本是否真正能够为魏村乃至中国带来收益，仍然存在疑虑。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钢铁业专家杨合湘就认为，中国的钢铁产业尚未建立规范的市场准入制度，如果一些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措施不当，国际钢铁产业向中国的转移，可能造成投资的分散化和布局不合理，影响产业集中度和规模效益的提高。法国安赛乐介入新铁本，能否为铁本找到与宝钢这样的钢铁巨头之间的错位发展之路，还是仅仅把新铁本当成跳板打开世界钢铁寡头瓜分中国市场的一个缺口，尚不明朗。

　　新铁本如果可以克服未来的重重难题，成为提供钢铁行业高端产品的生力军，固然值得欣喜。但是，如果有比发展钢铁行业更好的选择，另辟蹊径，也值得探索。

　　等待了三年的魏村人不愿再继续面对荒凉的土地，而无论是从节约土地资源还是经济发展的角度，这片土地都应该有“重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