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民：能由政府来主导工业化吗？

　　政府主导决不是一国崛起或工业化的最优选择，只有民营经济的发展才是一国崛起的希望。

　　文/梁小民 北京工商大学教授

　　电视片《大国崛起》的热播又一次激起我们对现代化之路的思考。

　　任何一个国家的崛起或现代化总是从经济开始的，不过道路并不相同。

一条是自由市场经济之路，由私人资本推动，如英国和美国。另一条由政府推动。政府推动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政府主导的市场化，如德国和日本；另一种是政府主导的计划经济，如前苏联。

　　洋务运动失败的根源

　　在政府主导下，日本和德国的崛起相当迅速。从彼得大帝到斯大林，工业发展成绩斐然。其实19世纪60年代后，中国崛起也走了政府主导之路。中国的第一次工业化浪潮——洋务运动，就是一部分有实权的官员推动的。他们也的确欣赏德日之路。清政府大量向日本派遣留学生，洋务运动的主帅之一李鸿章还不远万里到德国考察。但同样走一条路，德日成功了，中国并没有成功。

　　为什么在德日成功的路在中国并不成功？这就在于政府本身。德日由政府主导成功是整个政府和全社会认识到工业化的迫切性，全力以赴，以发展经济为目的，工业化是全方位的。但洋务运动的目的并不在振兴经济，而在于加强军事力量来维护自己的统治。鸦片战争之后外国入侵，尤其是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占北京，使清王朝的统治受到外国人的威胁。太平天国运动又使王朝的统治受到国内人民的威胁。当时的统治者不反思自己制度的缺陷，只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没有船坚炮利，要对付外国入侵、镇压国内人民，只有依靠军事力量。以这种动机为目的的洋务运动，就不是首先进行全面的工业化，或以重工业为突破口，而是以军事工业为中心。洋务运动中建的第一批工厂，无论船政局也好，机械局也好，都是造军用船只、枪炮、军火的。没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当然不可能有强大的军事工业。这是洋务运动不同于德日，从而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制度与思想。德日的崛起是全民都有发展经济的强烈愿望，而且有成功的政治制度变革。在日本是“脱亚入欧”全盘西化的思想解放和明治维新，在德国是俾斯麦统一德国的制度变化，但洋务运动并没有这些相应的制度变化。中国保守的传统文化依然是意识形态的绝对主流，甚至连新思想的代表林则徐、魏源和洋务运动的主角曾国藩、李鸿章也不能免俗。传统文化在本质上是与西方文化对立的，不适用于一国的崛起。在政治上占统治地位的慈禧之流是保守的，连修个铁路都认为破坏了“风水”，要撤除，哪有什么工业化？准确地说，洋务运动并不是由政府主导的工业化，仅仅是由少数官员推动的军事工业化。在保守、封闭、愚昧的汪洋大海中，少数人权力再大，又能做出什么使一国崛起的大事呢？

　　实现一国崛起的工业化，特别是从军事工业起步，需要大量资金。政府主导工业化，当然要政府出钱，但清末的政府无论对“强国”多么“心”有余，“力”都是不足的。

　　清政府的正常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于地丁钱粮，每年约为白银4000万两左右，大体与支出相当。但镇压太平天国的军事支出庞大，正式奏销为1.8亿两，据估算实际支出在2.5亿两以上，加上镇压捻军等支出，仅咸丰一朝军费开支就达3亿两。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支出和战后的战争赔款又是一大笔。清政府的财政处于极端困难之中。尽管在太平天国和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对国内商品流通开征了厘金，对进出口商品征收了名目繁多的关税，并用捐官卖爵、滥发钞票来筹资，但财政仍然窘迫。在镇压太平天国中，地方势力扩大，中央集权的力量削弱，各地不能保证上缴的税金。而且，这点并不富余的钱还要为慈禧太后修颐和园这类享乐工程，能有多少钱用于工业化？

　　政府主导工业化的危害

　　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政府主导的工业化最后以失败告终了。尽管历史不能假设，但我们暂且假设洋务运动成功了，中国像德日一样实现了崛起，这条政府主导之路值得效仿吗？

　　从各大国的崛起历史来看，由政府主导的崛起和由市场主导的崛起，即便都通往市场经济之路，也有着极大差别。当由市场主导时，主力是企业，是私人资本，他们的目的是利润最大化。尽管在崛起的过程中会带来贫富的对立、环境污染等社会问题，但在这个过程中增加了社会财富，而且这些财富由私人所有（藏富于民），最终实现了“富民”，“民富”带来“国强”。但由政府主导时，直接目的是“强国”，而不是“富民”。有些国家“强国”之后，民也富了，如今天的日本、德国。但有些国家“强国”是以“穷民”为条件的，是利用政权，压低人民消费来崛起的，计划经济下的前苏联就是如此。

　　而且，崛起的方式不同，其结果还有更大的不同。市场化的崛起是和平崛起，但由政府推动的崛起却不一定是和平的。用后一种方法时，过分强调了国家的强大，这就容易走上军国主义和对外侵略之路。德国成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日本发动侵略战争，都不是偶然的。即使这条路不导致侵略，也会有官商勾结引起的腐败。推动洋务运动的李鸿章死后家产数千万两白银，紧跟其后的盛宣怀也成为巨富，都与政府主导相关。如今韩国现代集团老板被判刑也与政府主导相关。

　　历史告诉我们，政府主导绝不是一国崛起或工业化的最优选择，只有民营经济的发展才是一国崛起的希望。洋务运动没有成功，以后由政府主导的工业化也都没有成功。20世纪30年代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是由于民族资本主义的兴起，如今中国经济的奇迹，功劳也还在民营经济。■

　　[编辑 萧三匝]

　　E-mail:chinacbr@vip.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