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对立是公共治理的首要前提

　　社论

　　摊贩与城管的故事，几乎是中国公共治理的模本，由此演化出的形式却不尽相同。近日，深圳地铁通道里挂出了横幅——坚决打击在地铁车站内卖艺、乞讨、乱摆卖违章行为。地铁代表的现代城市文明，与乞丐、街头艺人、流动摊贩所定义的底层生态在此冲撞，管理者以一条横幅，表达出自己的立场。

　　鉴于独特而深厚的标语传统，深圳地铁里的这样一条横幅，断不会如何伤害到公众心理，甚至于，坚决打击乞丐、摊贩的诉求，本身即不乏城市受益人群的拥护。但它不能说明，这样一条横幅所定义的群体关系与治理方式，具有怎样的正当性。

　　城市管理者与乞丐小贩之间的斗争，已经成为今天社会的底色和背景。在无数个案积累下的社会情绪背后，它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城市管理问题，而成为一个触痛公众神经的时代难题。在今天的社会转型过程中，乞丐、街头艺人、小贩所代表的弱势群体，自然地在时代背景里获得了道德底气——在大同的梦境里醒来时，他们几乎不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是完全退出公共表达的一群。

　　因此，在一个充斥制度排斥的社会语境里，在一个流血流泪甚至付出过生命的公共难题面前，城市的公共空间里照样还是要挂出“坚决打击卖艺、乞讨、乱摆卖”的横幅，这其中恃强凌弱、不予同情的生硬管理风格无疑会被公众广泛接收。行人或许只是匆匆一瞥，一两句嘀咕，一次不动声色的记取，但这标语所表明的态度，却是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呵斥，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禁止。而今天我们已经知道，对无言者的呵斥、对无力者的强制，它满是不容争辩的强权意味，不见了共此时代的善意治理。这恰恰是冲突酿成悲剧的前夜。

　　城市必须管理，违章应该制止，但以何种方式管理和制止，体现的是城市管理者信奉的治理理念。坚决打击的公共话语，延续的是敌我斗争的策略。公共管理者对这套话语如此驾轻就熟，轻易就将自己嵌入了正义施行者的角色，而将乞丐、街头艺人、流动摊贩轻率代入了坚决打击的对象之中。原本平和日常的公共治理，借敌我矛盾拔高夸大，立刻有了正义凛然和道义威慑。然而，乞丐、街头艺人、流动摊贩，我们已经知道，他们都是国家的主人，都是公民的一分子。这种斗争性的语言，显然不是现代公共治理应该使用的语言。

　　在一个曾经充斥语言暴力的社会，如此细致地解析一条横幅产生的后果，一定会遭遇大而不当的指责。更何况，转型社会的城市管理各种矛盾层叠累积，仅此一条便可获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实用正当性。但我们显然不能以此搪塞转型的无意识。现代公共治理的前提是放弃对立，倡导携同治理，但从标语上墙的那时开始，我们又一次重走旧路，将公共治理的诉求转变成了定点清除的斗争。顺着这样的逻辑往下，我们找不到可以期待的长效治理机制。

　　因而，面对深圳地铁通道里的这样一条横幅，我们难以指望它如有神助获得奇效，却可以看到它裹挟过去的斗争话语扑面而来。社会虽利益纠缠，矛盾重重，但终究需要各方平等协商，有效治理，而非恃强凌弱，强制离场。在代表城市文明的地铁里，我们寄托一个微小的向往，请取下坚决打击的横幅，容我们再慢慢想出走向秩序的更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