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思危：浅释中国当前三个反常金融现象

　　成思危（北京国际金融论坛IFF主席，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改革开放近30年来，中国的经济迅速发展，越来越引起世界的关注。国内外有关的中国经济方面的研究也层出不穷。

金融作为现代经济的核心，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研究的热点，我本人近年来对中国的金融问题进行了一些研究，我和中国的一些学者们从马克思虚拟资本概念出发，提出了虚拟经济初步的一些想法，并且试图用这种理论去解释一些金融方面的现象。我本人还兼任中国科学院虚拟经济和数据科学中心的主任。简单地说虚拟资本是指当人们把他的钱投资买股票、买债券等等以后，他对他的钱使用权就失去了，但是他得到的是一张所有权的凭证，像债券、股票。他拿凭证再去市场上从事买卖活动。我们说他的凭证就是虚拟的资本，而从事虚拟买卖的活动就是虚拟经济。为什么我们说虚拟的？虚拟的经济活动本身并不能为社会直接创造价值，它只是财富的再分配，但是它可以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扶优汰劣，通过优化结构，来提升实体经济效率，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所以可以间接地创造社会财富。如果从这个意思出发，我们可以认为虚拟经济是软经济，而实体经济就是生产、交换、流通等等，这是一种经济中的硬件。

　　今天我想以一个学者的身份来跟大家探讨中国当前金融方面三个反常的金融现象，我演讲的题目就是浅释中国当前三个反常金融现象。

　　第一个是人民群众的收入不断提高，而消费率却不断地下降。中国居民家庭的人均收入从1990年的903.9元增至2006年的7174.7元，增长是很多的。按理说，随着人民群众收入的提高，消费率（就是消费占GDP的比重）也应当随之提高，但是实际上消费率却从1990年75.80降低至2006年44.05。而且最近几年来消费率下降还有增速的趋势。

　　第二个反常现象是人民币国际购买率在提高，而国内购买率却在下降。在货币和黄金脱钩，就是货币脱离了金本位制和金汇本位制以后，就是美元联合黄金，而大家去储备美元，而美元在1970年初也和黄金脱钩了。这个时候货币在一定程度上，被虚拟化了，因为货币的价值没有了客观的衡量标准。这个时候货币的发行要靠政府的信用作为保证，就是法币。另外货币的价值也只能用购买力来衡量，但是我们认为货币的购买力是由两类购买力，一类是国际购买力，一类是国内购买力，国际购买力主要可以用汇率来代表，但是由于没有客观的衡量标准，在一定程度上，汇率会成为政策博弈的工具，在东亚金融危机的时候，西方国家要求人民币贬值，而曾几何时又要求人民币升值，实际上是博弈。如果所有的国家都考虑全球的利益的话，是可能达到一个多赢的结果，但实际上每个国家首先考虑自身的利益，很难有一个合理的结果，大家看卢浮宫协议和广场协议，就可以看到，尽管他们是想协调，但实际上最后还是失败了，造成了日本长达10年的经济衰退。在汇率问题上，我们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权，以我为主来考虑问题。货币的国际购买力是在不断增长的，刚才蒙代尔教授也提到，从2005年7月盯住美元，参考一揽子，管理的浮动汇率以来，人民币对美元汇率逐步小步上升，至今上升到9.3%，按理说中国是进口大国，进口的货物价格下降，应该有助于提高人民币的国内购买力，实际上国内的物价水平上升，居民价格指数和同期相比由今年1月份2.2%增到今年9月份6.2%，这说明我们的实际利率是这样的情况，这也是矛盾的。

　　第三个反常现象就是股市和房市同时快速增长。今年以来，中国的股市迅猛增长，流通市值由去年12月底2.5万亿，增至今年8月底7.9万亿，差不多是三倍。一般说来股市和房市是相互影响的，有一种负相关系，股市旺的时候，投资房市的人就少，房市旺的时候，炒股的人就少。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今年二季度，全国70个大中城市房屋销售价格上涨了8.2%。新建住宅的价格上涨了9%，这个数字达到了近年来最高点。

　　怎么解释这三个反常现象呢？目前有许多学者将产生这些反常现象的原因归结为流动性过剩。尽管对流动性过剩，我们还缺乏严格的定义，但是社会上资金的充裕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充裕资金是哪里来的？

　　一是来自个人、企业和政府的储蓄，到今年三季度末，中国银行业金融机构各项存款余额已达到39.5万亿元。而各项贷款余额只有27.4万亿元，差额达到12.1万亿元。

　　二是来自中国大量的外汇储备，到今年六月底，中国的外汇储备高达13326亿美元，外汇帐款达到了12.5万亿人民币。中国外汇储备为什么这么快速增长呢？主要是来自三个方面，一个是外国，今年1到9月份，实际使用外资金额是472.19亿美元，同比增长了10.87%。第二是来自外贸的顺差，今年一至九月份，累计的外贸顺差是1856.5亿美元。第三是热钱，从各个渠道非法地流入。大家可以看，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的外汇储备刚刚超过一亿多一点，这半年来，就增加了将近三千亿。如果投入外资全算是美元现金投入，加上外贸顺差，中间还有一个差，这个差很可能就反映了热钱从各个渠道的非法流入，因为他们抱着人民币升值的期望。

　　三是个人和企业手头闲置货币的增加，特别是在我们实行了存款实名制以后，有些人为避免露富，把大量的资金持在手中。

　　以上三方面加起来，大量过剩的资金，一定要寻求保值增值的出路，从而导致投资过热，近年来，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速大概是GDP增速的一倍以上，股市暴涨和房市飙升，进而推动物价的上涨。从虚拟经济的角度，我们认为流动性过剩实际就是因为货币的发行量或者供应量大大超过了实体经济的需要。这样就必然会去投资各种金融资产。由于供求的关系，各种金融资产的价格的提高又会造成一种假像，觉得房市和股市非常旺盛，吸引更多的投资者进入，这样就逐步出现了反常现象。

　　为了缓解流动性过剩，中国政府主要采取了一些货币政策的手段，今年前三个季度，中国人民银行先后七次上调存款准备金率，由9%升到12.5%。五次上调存贷款基准利率，一年期存款基准利率从2.52%调到3.87%。一年期贷款的基准利率从6.12%调到7.29%。发行央行票据大概是3.7万亿元，主要是为了回收流动性。在财政政策手段上，主要是提高了股市交易的印花税，但是目前看来，这些手段对股市和房市上涨的势头影响还不算很大。流动性过剩仍然是当前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一个主要困扰，它存在着促使中国经济的发展从偏快转为过热的危险。我是认为中国的经济目前还不能算过热，还只是偏快，因为我们的GDP增长速度在11%多，从2001年10.1%、10.3%、10.4%逐步增长上升。在国外也有这样的例子，日本上个世纪60年代实行国民收入倍增计划，平均年增率也是11%多，不能说经济现在过热了，是偏快，但是投资是过热了。投资的增长率超过了GDP的一倍，如果流动性过剩的势头还继续下去，那很可能就促进经济从偏快转向过热。

　　我个人认为缓解流动性过剩，应当是多管齐下，标本兼治，主要应当考虑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增加有效的供应，在股市方面，应该鼓励境外优绩股的回归，加速国内和非公有制绩优企业上市，并且按照股权分置改革的约定，逐步解封非流通股。在房市方面应该加速廉租房和经济适用房建设的同时，尽量增加中等规模和中等价位商品房的供应。现在夹心层，五等分，最低是廉租房保障，最高收入，自己完全买商品房，差的是中间夹心层，大概是50%、60%，中高收入的人群，这类人群的住房供应是最缺的。

　　二是调整外汇储备，在储备的数量方面，应当在保证满足战略性和战术性储备的前提下，适度放松对企业和居民购汇的限制，现在实际上也是这样做的，并且鼓励企业借外汇对外投资，用他的人民币资产做担保。在储备结构方面，应当利用强势货币的升值来弥补弱势货币的贬值。比如说外汇里，买的债券里，由于欧元对人民币是升值的，美元对人民币贬值，两者相互就有所弥补。

　　三是提高引资的质量，引进外资应当从注意数量转为注意质量，注重数量。近年来并购在国际上已经成为外国直接投资的主流，所以我们应当在保障国家经济安全的前提下，注重引进在市场、技术或者管理等等方面有利于我国企业战略投资者，以提升企业的价值，取得互利和双赢的效果。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中也指出了，我们还坚持对外改革，坚持改革开放。所以我们要进一步提高引进，在互利和双赢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开放。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注意要用互利和双赢来评价外资并购的效果。因为投资本身是要赚钱的，这种议论，好像外资在某一个方面并购了我们25%的股份赚了很大的钱，但是要反过来想一想，我们那75%的股份不是赚了更多的钱吗？为什么你看25%就赚钱多，就眼红，75%赚得更多，是三倍。如果我们赚的不是三倍，那是不平等的，如果大家是平等的，有什么不可以。再有并购本身也是相互的，我们企业要出去并购别人的企业，你不能说只准我们去并购人家，不准人家并购我们，这可能也说不通。这也是在平等的基础上。我在想联想并购IBM的成功，应该说是企业并购的很好的例子，反过来说，如果IBM到中国来并购联想，可能反对的意见就会不少，因为联想是中国的名牌等等。所以我说我们反对人家保护主义，我们自己也要注意，在平等的基础上，来取得互利和双赢的结果。

　　四是要改善宏观调控。流动性过剩是市场部分失灵的表现，市场已经没有办法消化多余的货币，是部分失灵。应当依法适度有效地进行宏观调控。宏观调控不应该违反市场经济的价值规律，供求规律和竞争规律，它的措施应当是能够引导企业和个人改变它的预期和行为，从而改变自组织作用的强度和方向。这也是我们在虚拟经济研究里的一个话题，用复杂性科学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一个市场上，所有的企业，所有的个人，应该都是自主决策的，他自己愿意买什么股票，自己愿意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为谁生产，都是他独立决策的，但是不可能不受到其他企业决策的影响，也不可能不受到政策环境的影响。他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会产生自组织作用，推动经济向一定的方向发展或者推动股市向一定的方向发展。这有是为什么经济有周期，有上升有下降，股市有牛市，有熊市的原因。所以我们的政策应该是引导人们改变他的预期，从而改变他的行为，这是非常重要的。现在对人民币升值问题，对人民币升值的预期比人民币升值本身更危险，因为有这种预期，大家都把大量的美元弄进来。所以我们的政策要这样，才能起到作用。比如说今年9月底，中国的储备有一个特点，居民消费型贷款占贷款总额是比较少的，今年9月底，中国居民消费型贷款只占贷款总额11.3%，跟国外相比，比例是很低的，所以加息对股市和房市的调控力度就不够。又比如为了舒缓固定资产投资的过热，我们就应该采取措施，鼓励资金投向环保、节能、农业、高技术等等方面。今年年初在达沃斯的世界经济论坛上讲过，今年全国人大定的发展目标，增长目标是8%，当然现在实际上到了11.7%了，之所以定8%，就是中国无意追求过高的增长速度，也无意追求过大的外贸顺差。我们希望把更多的资源投到节能降耗，农业和高技术方面。

　　五是要适当地监管。一行三会是对我们国家金融监管的主要机构，这个监管首先要依法，有法可依。现在比如中国人民银行根据最近的报道，根据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反洗钱法》，认真执法，查出622家金融机构，惩处了622家金融机构。现在我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已经基本完备，关键是要认真执法，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另外要适度，监管本身是为了促进经济的发展，促进金融的改革，所以要把握好一个度，还有 要把监管部门的行政监管和金融机构的自律监管要结合起来。因为如果金融机构不能自律监管，完全靠监管机构去查，这个是不行的。而我们的金融机构应当提高他的社会责任感，应该加强自己的自律监管。现在有些事虽然是从法律来说有一条原则，就是法律上规定，没有规定不允许做的，那应该是允许做，从法律原则是对的，但是当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要考虑它是不是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当前来说，是不是有利于减少流动性。但是有的银行并不是这样，比如法律规定，外国人不能到银行买基金，通过网络鼓励外国人买。我们有规定中国年未满18岁的中国公民不得炒A股和购买基金，他说法律没有规定，年未满18岁的外国公民，所以有些以外国小孩的名义去买基金，我听说有4岁的小孩就买基金了。这些就是自律不够。由于我们国家现在的情况，我们是实行分业经营，分业监管，它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它是不容易控制风险，因为风险是流动的，而且一旦爆发出来就很快，像美国的次级债危机，爆发很快。当前情况下，要加强监管部门之间的沟通和协调，不能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个，我这段管好了，别的就不管了，这个不行。我也曾经讲过，中国最终的目标应该是实行混业经营，混业监管，这需要有一个过程。从目前来看，加强监管部门之间的协调，同时对发生的紧急情况迅速做出反映，这样才能保障我们国家金融安全。

　　今天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简单地按讲一讲我的观点，最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书《成思危论金融改革》，同时对媒体的朋友们提一点希望，希望你们报道我的观点的时候要比较全面，不要光摘一句话。比如最近我发表的一篇让股市日趋健康一篇文章，基本观点要防止股市过度投机，防止股市大涨大落，我讲了适度投机对股市有益的，后面一句话过度投机就不好了，媒体引用的时候就引用前面一句话，就讲适度投机对股市有益，那不大好。的报道的时候专业名词要弄清楚了，上次在金融衍生物，人大已经通过金融决定，把国债从总量管理改为余额管理，结果有一个报纸把我这句话说从总量管理改成预约管理。谁都看不懂。我对媒体的同志，我是非常尊重的，我也希望你们也尊重我的发言。我对中国经济的发展一直是抱着审慎落后的态度，我相信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引下，中国一定能够妥善地缓解流动性过剩，从而使中国经济走上全面、稳定、协调和可持续发展的康庄大道，今天主要是一家之言，提出的三个问题，请大家帮忙分析、思考，怎么样能够更好地解决中国目前所面临的流动性过剩的问题。预祝这次论坛能够取得圆满成功，能够集中大家共同的智慧，更有利促进中国金融改革的发展。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