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中国经济持续发展面临的三个重要挑战

　　搜狐公司年度品牌活动“2008·新视角”高峰论坛于2008年1月11日在北京隆重召开。作为2008北京奥运会赞助商，搜狐公司邀请国内著名经济学家、企业家、社会学家和媒体精英等共同探讨奥运年以及下一个5年中国如何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迎来巨大的崛起。

　　刘世锦：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大会给我的题目是“十七大以后中国发展的新课题”，我想换一个题目“中国经济持续发展面临的三个重要挑战”，我今天谈一些个人的看法。

　　现在大家对于中国经济发展的潜力有一个认同度比较高的看法，中国经济还有相当大的持续发展潜力，至少在今后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仍然有可能保持一个比较高的增长速度，比如说8%，往后可能速度会低一点，比如6%左右，但是如果一二十年以后中国的经济发展环境中能有6%的增长速度应该说还是不低的。应该说这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估计，但是这个并不意味着潜力就是现实，今后要使中国经济发展的潜力均衡地发挥出来，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我们需要认真应对至少三个方面的重要挑战。

　　第一个挑战是在要素成本加快上升的背景下能否通过切实有效的创新应对成本推动型的通货膨胀，在中长期则要形成以技术进步为基础的新的国家竞争优势。

　　最近几年人涨价、地涨价、石油煤炭等能源涨价，电也要求涨价，但是电价涨得不多，因为有政府管制，铁矿石、有色金属原料涨价，最近一个时期则是粮食涨价，有几个标志性的事件，一个是所谓的民工荒，并不是说中国现在的劳动力真的不够了，而是说你用过去那种低工资不愿意干了，你把工资提了福利改善了人就有了。

　　曾经有一个故事，80年代初期的时候深圳有一男一女打工仔，恋爱结婚生了一个孩子，20年后孩子也成了打工仔，他的工资和20年前父母的工资水平如果扣除通货膨胀水平的话差不多。现在民工荒意味着过去维持了20多年的低价劳动力供给的情况正在发生一个转折性的变化。

　　以上情况概括起来，用经济学来概括，生产要素上升，而且这种要素成本上升在加快。现在关注要素成本上升会不会传导到消费价格指数就是CPI上面，大家现在讲得很多了，从而导致物价上升加快出现全面的通胀。

　　现在中央提出两防，其中一防就是防结构性的物价上涨转化为全面的通货膨胀。这里我想要强调一个基本的关系，要素成本上升与劳动生产率之间的比较或者竞赛，过去许多年中国的要素成本偏低，劳动生产率保持了比较高的增长速度，出现了高增长低通胀的格局，前几年我们担心的并不是通胀而是通缩的问题。但是当要素成本上升加快以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就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不同行业劳动生产率提高速度和进一步提高的空间差别比较大。

　　较多使用人工使用自然资源，较少使用机器采用大规模生产方式的行业成本推动价格上升的压力就会大一些，涨价一般是从这些行业开始的。我们已经看到农产品已经涨价，能源和原材料行业也在涨价或者要求涨价，下一步以人工为主的服务业是否也会跟着涨价？最近网上正在讨论大学学费是不是要提高，这是不是也算一个信号呢？

　　制造业由于劳动生产率提高的空间比较大，化解成本上升能力的成本比较强，加上竞争充分，涨价的可能性最小。但当我们看到一些制造行业比如像彩电行业，应该说利润已经很薄了。如果到了成本降无可降，如果再降下去的话全行业都要亏损，但是社会对它的产品还是有需求，到了这个时候的话涨价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今后一个时期我们现在都是很关注通胀，我们可以有这样一个判断，压力也是最难对付的，将主要来自于成本推动的通胀。对付这样的通胀一方面采取适当的措施使价格上升平缓一些，处在一个可控制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最近中央和国务院正在采取一些措施。另外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要使劳动生产率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而在现阶段提高劳动生产率的主要来源就是创新。

　　应该强调的是，我们现在讲自主创新既包括技术创新，也包括某种意义上更为重要是组织体制和政策上的创新。比如企业内部管理方式的创新，商业模式的创新，政府管理经济方式的创新等等。在很多情况下没有这些创新技术创新也出不来，出来了也用不上用不好，从中长期来看，在中国的低成本竞争优势逐步减退以后，要通过创新形成新的国家竞争优势。 从这个角度理解最近中央提出的（包括十七大提出的）自主创新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我想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第二个挑战就是在能源节约、资源环境保护压力不断加大的情况下能否推动资源环境产品价格形成机制的改革，为节能减排可持续发展建立长效机制。

　　最近几年资源约束的问题讲得很多，资源约束算不算一个新问题？其实学过经济学的人都知道，所谓资源约束是经济学最基本的问题，人类的经济活动从来都是在资源约束下进行的，差别只是在于有些地方有些时候这种约束小一些，有时候要大一些。在市场经济有效起作用的条件之下，资源约束的大小就会表现为价格的高低，资源约束加强了价格上升，人们就要增加供给、促进节约，如果价格再高人们还会去发现新的替代品。比如以能源为例，广泛使用的能源产品像石油、电力、核能等等，它们大规模的使用也就是一百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在今后几十年的时间里面，现在科学家已经展露或者展示了一些前景，将有一些新的基础性的主力能源产品问世。如果价格和市场是有效的，对于资源约束的问题就大可不必悲观。问题在于如果价格不太起作用或者基本不起作用，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一方面人们大谈资源约束，一方面又在大量浪费。节约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但是当三十岁以后就不节约了。问题到底在什么地方？原因在于节约跟他的利益没有太大的关系。

　　一个企业在生产过程当中产生污染，把污染物排到企业外部，让社会承担起后果，这就叫做把企业的内部成本外部化。从企业角度来讲治理污染的成本不用支付了，变成企业利润，这样的企业利润是不真实的，企业成本也是不完全的。解决这个问题过去我们的思路认为主要要靠政府管制，市场基本上是无能为力的。

　　两天以前我参加了一个研讨会，主角是美国芝加哥气侯期货交易所的创始人董事长，他介绍了一下美国欧洲和其它一些国家最近几年气侯交易的情况。气侯交易这个词在座的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听到。导致环境变差的多种气体包括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等等都可以被设计为金融产品，在适当的市场和监管体系下进行交易。这样做大大优化了节能减排的资源配置，产生了可观的经济和社会效益。而且他们认为气侯产品的交易是21世纪最有潜力最能产生新价值的领域，所以环境保护领域充分创新，市场机制也是可以打有作为的。

　　资源和产品形成的改革并不必然引起价格上涨，在低价格的场合引发价格上涨，这与我们控制通胀的目标发生冲突或者矛盾，这样的改革时机和方式的选择也很重要。无论如何，如果我们把节能减排并不仅仅是当成一个短期的口号，而是想把这个事长期做下去，要形成一个长效机制，要真的而不是说说而已，要建立一个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社会。在资源和环境领域使价格使市场起作用，这样的机制必不可少。

　　第三个挑战是在中国市场经济体制逐步完善的背景下能否通过有效的控制资产泡沫推动资本化进程。

　　现在都在回顾改革开放30年的历程和经验，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的建设和完善应该说是一个30年来逐步推进的过程，改革初期我们先是取消粮票布票，放开消费品价格，以后逐步减少和取消计划配额，放开了大多数生产资料的价格，也就是说要使企业生产的产品商品化、货币化。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生产要素包括住宅、土地、人力资本也包括我们的企业本身开始了货币化和市场化的进程，这个实际上是中国资本化的进程。现在大家都很关心股市和楼市，这些实际上都是资本化进程的产物，没有资本化的进程这两个东西是出不来的。资本化进程对于资源的优化配置，对于提高效率、增强国内外市场的竞争力都至关重要。我们现在讲发展方式的转变，讲建设创新型国家都离不开资本化。资本化是中国市场经济建设深化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是资本化进程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它不仅交易有形资产，也交易无形资产，不仅交易现在还交易未来，有一个预期的问题。

　　这样就留下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空间，比如我们现在股市上有一些企业定价，现在刚刚进入2008年11天，按照2008年全年的业绩上半年或者全年的业绩甚至根据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以后的业绩来定价。你怎么能够肯定这一段时间它就不出问题呢？这里面有很大的不确定性。预期的偏差和错误、人为的虚假信息加上人们的相互影响，很可能形成所谓集体非理性驱动的资产泡沫。资产泡沫是资本化进程当中很容易出现的一个伴生现象，资本化还是一个好东西，但是搞不好很容易出一些不好的结果。

　　这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既不能因为恐惧资产泡沫放弃资本化进程，也不能放纵资产泡沫而使真实的资本化进程受阻，事实上如果发生严重的资产泡沫不仅资本化进程将被迫中断，而且会使整个经济陷入困境甚至倒退。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特别是中国经济广泛介入全球化过程，境内外金融活动日益紧密，人民币升值压力加大，流动性过剩突出的情况下所面对的挑战更为尖锐严峻。

　　从国际上看，本币升值前景下的资本化有失败或者部分失败的例子比如日本等国家和地区，也有成功的例子比如德国。中国的资本化进程前景的复杂性和不可确定性不可低估，最差的结局严重的资产泡沫再加上实际的资本化进程进展甚微，应该汲取现行者的经验教训，利用好后发优势，以我们自己的眼界智慧和决断力，比较平稳地渡过资本化过程中最不稳定的时期。如果我们做到了这一点，中国的国家竞争优势将会有一个实质性的提高，也就是说我们不仅在中低端的产品制造上拥有优势，而且在高端的金融和其它知识密集型领域也将拥有优势。中国经济由大变强将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