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东“无奈”之手：中捷股份资金挪用再调查

　　本报记者 于海涛

　　6月26日的玉环县，很难得的停了雨，而且露出了些许太阳。

　　“这一次虽然说受了处罚，但也算是从反面对资本市场做了贡献，警示后人，不能走蔡开坚的老路。”已辞去中捷股份董事长职务并搬离了公司的蔡开坚，一见到记者就如是坦言。

　　7月1日，中捷股份（002021.SZ）公告称，董事会于6月30日收到证监会《行政处罚决定书》。相关当事人对该处罚结果均未提出异议。同时，相关涉嫌犯罪的线索已移交公安机关，对其追究刑事责任。

　　挪用之殇

　　证监会的调查结果显示，蔡开坚挪用上市公司资金的时间是2006年1月至2008年2月，挪用方法相当直接：指使他人，采用各种欺骗手段，避开上市公司管理程序，未经正常审批手续，多次将中捷股份资金转出，由大股东中捷集团使用，涉及金额超过5亿元。2007年3月起，中捷集团开始归还资金，至浙江证监局介入调查后，于2008年4月21日全部归还。

　　同其他集团和股份公司关系一样，中捷股份第一大股东为中捷集团，第二大股东为蔡开坚。同时蔡是中捷集团董事局主席，也是中捷股份董事长。也就是说，蔡开坚是中捷集团、中捷股份的实际控制人。

　　“他用的是非常直接也非常笨的一种方法，就是让出纳直接拿走，真实单据不计入财务，不像其他公司那样还转一下手，怎么掩盖一下。”一位接近蔡开坚人士说。

　　从蔡的表述中可以看出，他“法律意识淡薄、规范意识不强”。

　　按他的想法，缝纫机行业是一个小行业，世界老牌缝纫机企业大多转型或者多元化经营，中国缝纫机行业也迟早会出现拐点。因此，从总体战略思路考虑，提前战略布局，培育其他产业。

　　同时，在民营企业融资难的大背景下，蔡觉得，用上市公司的钱去培育其他产业，可以“使资金使用效益最大化”。

　　“在他的观念里，上市公司的钱只是借来用一下，反正是会还的，没有损害上市公司健康发展，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上述接近蔡人士说，同时民营企业竞争比较激烈，战机稍纵即逝，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又比较公开化，他想把两者平衡，就选择了避开公司治理程序挪用上市公司资金。

　　蔡对本报记者说，他的想法是把其他产业培育好后，在适当时机装入上市公司。

　　尽管这些想法在调查人员对其进行的谈话笔录里也有记载，但证监会在处理决定时未采纳此说法。最终给出的处罚是：对中捷股份警告、处以30万元罚款；原董事长蔡开坚警告、5年市场禁入，罚款30万元。

　　实际上，被蔡挪用的资金主要用于收购两个企业：现在的中捷环洲钢业股份有限公司和中捷厨卫股份有限公司。由此，中捷集团涉足钢铁和厨卫两大行业。

　　中捷方面提供的资料显示，上述两公司2007年实现主营业务收入分别为20亿元和1.8亿元。如今，两个产业已经基本孵化成熟。

　　“做这个事情本身是一个善意，但是有深刻教训，处罚本身是对的，对我企业的命运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对企业发展影响真的是……”蔡开坚一语未尽，满脸疲惫。

　　挪用事件被调查，中捷股份的股价一路下跌。

　　国金证券5月8日发布的研究报告认为，中捷大股东违规占用资金，就事情本身而言，凸现了公司管理制度及监管体系的缺陷。虽然资金已全部归还上市公司，但公司内部风险控制体系需要强化。同时考虑到其他因素，将公司投资评级由“买入”下调为“持有”。

　　与此同时，银行方面也很紧张，要求归还相关贷款。

　　更让这位被台州市经济委员会主任张锐敏称为“中国缝纫机行业未来的担当人”的企业家难过的是，按照证监会的规定，上市公司受处罚后三年内不能再融资。

　　“因为我的原因对上市公司处罚，接下来很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法做。本来（在进行）行业整合，我们和另外一个企业都要签字了，机构都进去了，我们一合作就变成龙头老大。现在把我晕掉了，估计两年不能做了。”蔡开坚说。

　　公司治理难题

　　“这个案子就是董事长与出纳规避了公司治理和外部监管，非法挪用资金。由此暴露出的上市公司治理问题，值得探讨。”浙江证监局人士对本报记者说，“公司治理要真正做到形似神至，还需要做大量艰苦的工作。”

　　中捷股份这个“家族民营企业”中，原出纳蔡秋红是原董事长蔡开坚的侄女，是“在硬件和行政管理上是没有符合要求的”。挪用资金，就是这位蔡出纳在接受蔡开坚的指示后进行操作的。

　　值得注意的是，中捷股份开户的银行在一个细节上与其他银行不一样，即在其对账单上是不盖印章的。这位蔡出纳即用“捡来”的对账单，伪造了财务信息，直接导致财务信息失真。而载有真实资金往来信息的对账单则没有入账。

　　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06年6月30日、2006年12月31日、2007年6月30日，中捷股份分别累计向中捷集团提供资金7400万元、15117.65万元、30248.51万元。

　　与此同时，为隐藏中捷集团占用资金的事实，达到账目相符，中捷股份在2006年中期报告、2006年年度报告、2007年中期报告中分别虚增银行存款7400万元、15117.65万元、29810.94万元。

　　原财务总监唐为斌作为“其他的直接责任人”，在证监会出具的《行政处罚书》中被警告、处以5万元罚款。

　　浙江证监局局长助理蒋潇华在辖区部分上市公司财务总监工作座谈会上说：“财务总监是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而不是董事长的财务总监；财务总监服务的是所有股东，而不是一个大股东。财务总监要坚持原则，独立履职，认真遵守各项财务制度，管好公司的财务人员，管好公司资金，坚守财务真实性。”

　　其实，这些道理本来应该是最基本的东西。但实际上，对于民营上市公司而言，没上市前什么事情都是董事长自己说了算，上市之后原来的运行机制较难改变。

　　“一方面，董事长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不用征得别人的同意就自己做主，而其他人也习惯了服从，更谈不上对董事长的行为提出质疑。”上述浙江证监局人士说，民营上市公司中，董事会、监事会如何切实发挥作用，有效开展工作，公司治理如何执行到位，是关键问题。

　　5月15日，深交所纪律处分委员会对于负有主要责任的中捷股份、控股股东中捷集团、实际控制人蔡开坚及中捷股份相关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17人予以公开谴责；对公司其他董事、高管4人及公司保荐代表人予以通报批评；并公开认定实际控制人、董事长蔡开坚、财务总监唐为斌不适合担任上市公司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

　　5月18日，包括蔡开坚、唐为斌在内的六名中捷股份高管集体辞职。

　　记者在中捷股份采访中发现，除蔡、唐，另外四名已辞职的董事、独立董事在之前已基本对公司“发挥不了作用”。

　　一位中捷内部人士对本报记者说，受影响最大的两个职位分别是董事长和财务总监，目前李瑞元任新董事长，原中捷股份一控股子公司的财务总监李满义，被任命为公司新财务总监。“是高级会计师、注会，承担这个责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业务也可以衔接上。”

　　另外四个人，两个独立董事，分别是余明阳、姚海峰，两个董事分别是单升元、汪明健。

　　姚海峰，据称“个性比较强一点”，因为去年10月才来公司，刚来就被深交所谴责，故而辞职。

　　“余明阳来的时间比较少，我们觉得他也就是签签字。开会都嫌麻烦，所以一般不到场。”中捷股份内部人士说，“单升元早就已离开上市公司。汪明健也早就不在上市公司任职，是我们下面一个子公司的总经理，在这边基本就发挥不了作用。”

　　在记者质疑独董几乎不来公司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行使职责时，上述人士说：“我们每次开会的资料都会传给他，一年至少来两次看一看，大部分的独立董事都是这样的。”

　　实际上，独董是否能切实发挥作用，一直是市场争议的焦点。就在6月初，沪深交易所分别发布研究报告认为，部分公司的独立董事未能有效发挥其应有作用，在实践中充当“花瓶董事”角色。

　　从已披露的年报中独立董事对董事会事项的表决情况看，没有独立董事对董事会议案提出否定意见或异议，也没有独立董事对表决事项提出改进意见。而从独立董事所发表意见看，其独立意见基本是套话，没有涉及实质内容，往往仅是结论性的同意意见，并没有详细的分析过程，形式化的特征较明显。

　　目前，绝大部分上市公司的内控制度、公司治理等方面的制度形式上都是健全的，但真正执行到位却很难实现，尤其是董事长被员工一直尊称为“老板”的民营上市公司。

　　“再完备的制度，如果执行者不落到实处也是不能发挥作用的。”上述证监局人士说。

　　挪用背后的融资困境

　　“企业在发展和成长的初期需要大量资金，而目前，中小民营企业银行贷款难，众人皆知，”蔡开坚在“致歉信”中写道，“我国中小民营企业不能顺畅地得到银行贷款支持，是此次事件发生的客观条件。”

　　记者在浙江采访时发现，从紧货币政策以及宏观调控，正在使当地本就紧张的融资环境更趋严重。

　　“现在的银行贷款利息成本是很高的，基准利率上浮20%，这是法律规定允许的，而且贷1000万元要存回300万元的，平均一分五的资金成本，对制造业来讲都是很难承担的。”台州市经委主任张锐敏说。

　　浙江当地民间借贷因此盛行。邱继宝掌管的飞跃集团，日前被曝出欠下银行和民间高达十几亿元的债务无法偿还，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高利贷，公司资金链面临断裂危险。

　　5月16日，台州市发改委做了一个民间融资情况调查，结果有60%的被调查企业认为当前向银行、信用社借款的难度有所加大。而在被调查的中小企业中，这一比例更高：有77%的中小企业认为，向银行和信用社贷款存在相当难度，且贷款不能满足企业的资金需求。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数字是，受调查的企业中，公开披露有民间借贷的企业占到30%。

　　“现在温州、东阳等地民间贷款利息五分、六分是很正常的。”一位浙江当地企业界人士说。

　　台州市发改委监测的数据中，今年2月，民间借贷年利率加权平均为17.42%，较去年同期上升6.07个百分点，较年初上升3.41个百分点。短期临时性的周转资金月利率更是高达30％-50％，有些甚至达到100％-250％。

　　另一方面，对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企业来说，新《劳动法》的出台，用台州当地某企业家的话说，就是“促使中国制造业优势提前十前退出历史舞台”。

　　“比如现在服装业，一个人创造的年产值是10万元，但新法出来后，除正常工资，一人一年增加5000元工资，相对成本增加，生存压力加大。”上述企业家说。

　　一位接近管理层人士表示，“在目前国家实施从紧货币政策的环境下，个别上市公司股东出现资金紧缺的情况，开始打上市公司的主意，大股东挪用上市公司资金问题出现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确实从资金看，下面可能这样的问题会更多，所以我们在找董事长谈话的过程中也强调，作为一个公众公司要对上市公司股东高度负责任，从资本市场要求来说，既是非常明确又是非常高的。”浙江证监局相关负责人说。

　　在张锐敏看来，民营企业利用资本市场可以融资，可以更好地发展，并带来无形价值，然而希望当地企业从这个案例当中接受教训，不是说资本市场对每一个企业都只有好处，也有风险，要完全遵守资本市场的规则。

　　“你没这个能力就不要进入资本市场，或者能力成熟以后，再进入资本市场。”张锐敏强调。

　　蔡开坚表示，在民营企业融资越来越困难的时候，尽快建立多层次资本市场，为企业提供更宽泛的融资渠道，有可能对大股东占用起一个根本性解决的作用。

　　再祭执法之剑

　　“中捷案子是在年报监管过程中发现的。”上述浙江证监局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

　　对中捷股份年报进行审计时，会计师去银行取询证函，要求银行提供单据，觉得有疑问，就追下去。

　　“审计日期是截至2007年12月31日，会计师又要求提供后面的对账单，银行提供不了，就发现有疑问。”一位调查人员说，之后，会计师通报了浙江证监局。

　　浙江证监局立即会同负责公司审计的立信会计师事务所进行核实，初步掌握了中捷股份董事长私下挪用上市公司资金且未入账的证据。

　　随后，用了两天时间完成立案程序，并将立案调查通知书送达中捷股份。同时为防止风险进一步扩大，与深交所沟通，自4月17日起对中捷股份停牌。

　　之后约10天，中捷股份大股东挪用上市资金事件全部查清。案件由证监会稽查局转至行政处罚委员会，对案情复核、进行处罚。

　　调查结果显示，在行政监管层面，中捷股份主要存在信息披露违法行为。

　　一方面是中捷集团2006年、2007年、2008年分别占用股份的资金15117.65万元、25405.46万元、17600万元。中捷股份对于上述关联方占用资金的重大事件，未按规定履行临时报告义务。

　　第二项违法行为是，为隐藏中捷集团占用资金的事实，达到账目相符，中捷股份在2006年中报、2006年年报、2007年中报中虚增银行存款，进行虚假记载。

　　同时有法律专家认为，中捷股份大股东挪用上市公司资金行为，已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69条的规定，涉嫌犯罪的线索移送公安机关。

　　根据中捷股份公告，公司于6月13日收到《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书》。相关当事人未提出异议，也未要求听证。

　　6月30日，最终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和《市场禁入决定书》分别送达中捷股份和蔡开坚。

　　浙江证监局人士介绍，年报监管是发现问题非常重要的手段。“一方面我们把有疑问的或者需要重点关注的方面通报给审计师，重点审查，同时，他们在过程中发现问题也会及时向我们反映。”上述浙江证监局相关负责人说。

　　在这位负责人看来，会计师事务所在对上市公司监管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尤其是对财务方面，其足够的专业性可以审查得很深入。但如何让会计师事务所发挥更大作用，形成监管合力，还在探索中。

　　实际上，对上市公司大股东占用资金的监管，正成为监管层的监管重点。

　　中捷股份、九发股份等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案发生后，证监会于6月下旬召开系统视频会议，范福春副主席要求加大对大股东违法占用、挪用上市公司资金行为的查处，防止反弹，切实保障上市公司和广大投资者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浙江证监局局长王宝桐在4月21日召集辖区102家上市公司董事长集体谈话，要求各上市公司董事长、实际控制人高度重视上市公司的规范运作，决不能碰五条高压线：虚假信息披露、内幕交易、操纵市场、侵占上市公司利益和高管违规买卖股票。

　　王宝桐说，绝不允许分割上市公司利益行为发生，切实有效地维护广大投资者的合法权益。

　　6月20日，浙江证监局下发《关于做好防范大股东资金占用问题的通知》，从四方面严防大股东占用。

　　首先，每季度结束后，要求各公司董事会下属于审计委员会要及时对上市公司大股东占用资金情况进行审核，并由董事会审议通过后出具专项报告。

　　其次，在内控上要完善相互制约措施。各公司应全面推行网上银行业务，从根本上解决资金交易真实性问题。公司资金划转应设置多项审核流程，多人操作把关。

　　对大股东资金占用情况的信息披露也进一步加强。要求每季度末，各公司董事会核对网上银行资金记录与银行柜台对账单，在季报、半年报中应增加“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情况”的信息披露。

　　此外，各公司必须聘请会计师事务所对2008年上半年大股东资金占用情况作专项审核，并在半年报中增加大股东资金占用情况的专项审计说明。审核重点是银行柜台对账单与网上银行资金交易数据的真实性和一致性。

　　“除加强教育，让大股东或实际控制人知法懂法，从主观上避免无知犯法；我们还重点关注上市公司的人员安排，关键岗位是不是人员能够确保执行到位，接下来对民营企业会重点关注，尤其是容易发生舞弊的人员关系会重点关注。”上述浙江证监局人士说，必要时会建议撤换不当人员。

　　对于蔡开坚用简单手法挪用上市公司资金，记者采访过程中听到有关人士“支招儿”：召开股东大会、董事会，改变一下募集资金用途就万事大吉了，不会有这么多后遗症。

　　不知是否巧合，6月28日，上证所发布《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募集资金管理规定》，要求上市公司募投项目发生变更的，应当经董事会、股东大会审议通过。最为重要的是，变更后的募投项目应投资于主营业务。看来，通过走个程序来挪用资金的途径也将被切断。

　　7月14日，中捷股份收报6.13元，涨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