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省长黄华华

　　黄华华转过身去背向《中国经营报》记者，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个。”

　　这位执政广东超过十载的客家人不愿回答的，是“广东上报了多少地方债”的问题，黄华华似乎希望借此昭示他对广东经济的信心，尽管此时的广东正在面临最为严峻的经济局势。

　　此时的黄华华几乎已经对广东的外贸增长“没有奢望”。如果是零增长，他将一点也不意外。让他终日思索的是，在外贸依存度高达155%的广东，零增长之下，广东如何实现“保八大计”。3月6日，面对《中国经营报》记者，黄华华用他特有的语速与口音，讲述这一切，虽不平静如水，但却镇定异常。

　　成败皆外贸

　　《中国经营报》：直言不讳，广东是不是受金融海啸连累最严重的省份？

　　黄华华：是不是最严重的省份我不敢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组数据，你可以自己去判断。广东的外贸依存度是155%，这几乎是国内其他省份的几倍还多，一般情况下，全国除广东省以外的省，外贸依存度70%就已经很高了，但广东却是155%，这个数据足以说明问题。

　　还有一个数据，比单纯的一个外贸依存度数据更能说明广东所受到的累及。除了这个155%的外贸依存度之外，广东出口总额当中，又有40%以上是出口美国的，这和浙江、江苏等省的出口结构还不一样，他们还有欧洲、中东甚至非洲，但广东，最大比例的出口，都是销往美国的，而美国则是这次金融海啸的发源地和重灾区，受到的影响可想而知。

　　《中国经营报》：沿海外向型的出口制造业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对于广东，究竟这个影响严重到什么程度？

　　黄华华：不客气地说，由于我刚才说的出口贸易结构的问题，导致美国一打喷嚏，我们就感冒。

　　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是看数据。按照统计数据，2008年4季度，广东的外贸出口总额下降了31%，到今年2月，也就是两会召开之前，降幅是20%，所以，2009年是广东经济最困难的一年，也是外贸最困难的一年。

　　《中国经营报》：外贸数据下降往往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大量企业的生存困难，2008年，全国著名的也是最大的玩具出口企业合俊玩具厂破产了，而且，破产的企业当中，还包括一些外资在华投资的制造业企业，你怎么看待这一问题？

　　黄华华：说没有那是说假话，内地企业破产的有、外资企业在广东投资的生产厂破产的也有，这是金融海啸带来的必然影响，但总体情况来看，比我们预想的，或者比外界感受的都要好。

　　来北京开两会之前，我们特意统计了这方面的数据，外商企业倒闭一项上，数字是2400多，就是说有2400多家外商企业倒闭，不过，现在外商注册企业总计还是有90600户，这个数据还是有0.5%的上升，国内的工商注册企业则是增加了7000多户，有0.7%的上升，算一个总账，还是上升了的。

　　《中国经营报》：那这个增幅的数据相比于去年的增幅呢？

　　黄华华：增幅意料之中不如去年，毕竟国际金融危机对广东的影响十分巨大。

　　《中国经营报》：但是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问题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本次政府工作报告当中，还是提出了出口总额增长10%的目标，广东作为出口大省，这个目标怎么定？

　　黄华华：我们广东没有定明确的出口增速目标，我们的想法是，“有所增长”就可以了。

　　从往年的情况看，广东的出口额可以占到全国出口额的1/4，但是我刚才已经说了，广东受到国际金融危机的累及非常严重，所以，我们很难定出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争取保持适度的增长，2008年广东的出口增速尽管四季度受到影响，但还是全年有9.4%的增长。

　　《中国经营报》：作为常年占全国出口总额1/4的大省，这次不提明确目标，你有没有感觉在实现外贸出口额增速上，广东拉了全国的后腿？

　　黄华华：广东出口总额的基数很大，有很小的增长率，绝对值都是很大的。

　　不弃劳动密集

　　《中国经营报》：出口是国民经济增长三驾马车之一，出口下滑了，GDP增长肯定会受影响，你刚才说，出口增长定在“适度增长”，而我也知道，广东把GDP增长率定在了8.5%，似乎看起来比外贸受到冲击预期的影响要低，但相比江西等一些省份11%以上的目标，又低很多，这个目标是怎么考虑的？

　　黄华华：8.5%这个目标是经过反复的考虑，详细测算的。从现在的情况看，广东把目标定得太高，实现起来困难非常之大，尤其是在外部经济局势还不确定的情况下，总之太高很难做到。

　　但是，定得太低也不行。因为GDP增幅后面直接联系着就业，如果新增就业岗位出现问题，就关系到社会稳定问题，在中国，没有稳定，什么经济发展都谈不上。

　　《中国经营报》：厉以宁老师说，经济发展通常是两个曲线，一个是经济增长曲线，一个是就业增长曲线，当经济增长曲线下滑的时候，就业增长曲线的下滑往往要滞后才会到来，现在广东存在这个情况吗？

　　黄华华：广东有2000万农民工，有1900万来自外省，有100多万是本省的。今年春节回家的农民工，也就是1900万外省农民工当中，有1025万回家了，到2月24日，回来了946万人，其中有778万人实现了就业，其中又有82%是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另外100多万人，没有固定职业，其中有的是失业的，还有第一次来到广东找工作的。

　　在这些没有找到工作的农民工中，有122万通过政府、企业、社会等各方面的努力，解决了就业，真正到最后没有工作的，大概只有46万左右，比例在4.0%左右，所以，就业问题有影响，但总体来看还让人放心。

　　《中国经营报》：说到就业，就连带出一个问题，广东省近两年推出了“腾笼换鸟”的经济工作思路，搞产业升级，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2008年，广东的新增就业岗位当中，第一、第二、第三产业所占的比重？也就是说，哪样的产业承担了最多的就业重任？

　　黄华华：比例是这样，2008年全年的新增就业中，第一产业提供了5.5%，第三产业提供了43%，剩下的都是第二产业提供的，所以从这个结构上来看，广东还是一个“制造大省”，农业已经很难提供更多的新增就业机会，所以发展工业、服务业还是解决就业问题的根本。

　　《中国经营报》：但是，很多的制造业企业，在外界看来都是所谓的“落后生产力”，尤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这些年都遭到了诟病，那么，问题就是，经济增长任务当前，就业形势当前，广东对发展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是什么态度？

　　黄华华：当然要发展。中国是一个人口大国，适龄劳动力总数很大，如果不加分别地把劳动密集型企业扣上落后生产力的帽子，加以遏制，谁来提供这些就业岗位？广东就更是如此，全国最大的农民工输入省份，如果劳动密集型产业不发展了，这些人的就业岗位怎么解决。

　　经济发展的问题说到底，还是一个就业问题，经济发展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改善人民的生活。所以，劳动密集型产业本身需要发展，而且我们要给劳动密集型产业升级，让他们吸收更多的人就业。

　　“腾笼换鸟”之辩

　　《中国经营报》：那么，“腾笼换鸟”会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就是“笼子腾出来了”，“鸟还没进来”，最后导致就业岗位受到影响？

　　黄华华：不会。广东省委、省政府提出“腾笼换鸟”和“双转移”，是因为我们在经济工作当中发现，广东经历了改革开放30年的高速发展，土地资源已经十分有限，同时，也出现了资源环境的弱势，尤其在珠江三角洲地区，很多能提供更好经济发展前景的企业项目没有用地，所以我们才提出了“腾笼换鸟”的政策。

　　从现在看，没有“鸟进不来”的问题，广东还是处在项目等用地的阶段，不存在你说的那个问题。

　　《中国经营报》：不过劳动密集型产业处在“被腾退”的位置上。

　　黄华华：不是。我们没有说不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而是要让他更好地发展，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这个腾笼换鸟，广东不是强制的搬迁，而是积极地引导，这个引导则是通过更多的优惠政策、更低的经营成本来实现的，也就是要让企业自己愿意去，我们搞了29个产业转移园的试点。

　　现在，在我们的“产业转移园”，很多搬迁过去的厂家都感觉到首先地价成本比原来更低了，再加上其他的优惠，比如税费、配套服务等，都比原来更为核算，企业的利润空间比原来更大了，这是我们的用意，我们不会人为地强制搬迁。

　　《中国经营报》：无论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还是新引进的大项目，其实都还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经济增长，现在扩大内需、刺激经济的工作思路，会影响“腾笼换鸟”的产业升级的既定工作思路吗？

　　黄华华：这两个不冲突。我们希望在珠江三角洲的港口地区，发展成套的重化工业项目，发挥港口的物流优势。这也要有一部分财政投资才能实现，当然，大项目通过国有企业的运营平台，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融资。

　　最关键的是，为了给这些大项目配套，大量的基础设施要建设、升级，比如我们计划把珠三角的主要城市之间，要用轻轨和快速铁路连通，现在北京和天津之间的城际高铁只要30多分钟，以后环珠三角地区、广东深圳地区要实现1小时的综合圈，这是个非常大的政府投资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

　　类似这样的项目，比如港珠澳大桥，广东省地方财政先后要投入3030多亿元，我们计算了一下，这笔政府财政的投入，可以带动将近13000亿元的各界资本、资金的投入，这是一个力度很大的内需刺激，所以我说，“腾笼换鸟”和现在的经济工作思路完全是一致的，而且是把以后要做的事提前来做，这其实也是在优化广东的经商环境，有利于未来经济发展的结构转型，而且，这些项目也能够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

　　《中国经营报》：一方面是外贸出口下降，税收肯定受影响，还要退税，另一方面财政支出要增加，中央政府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可以让财政部代为地方发债，以丰富资金来源，广东上报了多少地方债？

　　黄华华：（摆了摆手），不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