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下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

　　本报记者 陈萌 发自广州

　　“我在等待一个不确定的死亡”，许久不读诗歌的前文学青年芦珊最近捧起了《海子诗集》，这位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下称“四大”）之一安永(EY)的审计经理，已在家“休假”了一个多月。

　　一场危机再次席卷“四大”。从去年11月起，自安永裁员风波肇始，普华永道(PWC)、毕马威(KPMG)和德勤(DDT)相继开始传出减薪、裁员和“LAP”（leave of absence program；无薪休假）的诸多抱怨和恐慌。

　　寒流

　　在安永已熬过8年的芦珊怎么也没有想到，源自大洋彼岸的这场金融危机，一下子与自己如此的逼近。”预感还是有的，从去年5月份开始，工作似乎一下子悠闲了，以前经常要出差两三个月的情况再也没出现过，尽管现在已是往常的peakseason（忙季）。”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安永上海分公司“劝退”人数在80-100人，涉及审计、风险咨询和税务等主要部门。在此之前的4月15日，安永已推出了一项"灵活休假"计划—在只拿20%薪水的情况下，员工须在明年7月前休完40个工作日的假期，而未获得CPA证书的员工，则休假60个工作日。

　　安永人力资源总监、合伙人黄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解释，这样做是给员工更多时间参与公益事业以及个人发展，尽量避免裁员情况发生。公司为控制成本，目前采取的是“休假、劝谕”，并非《劳动合同法》规定的辞退、裁员。

　　”与其说是员工超额，不如说是公司的业务拓展出现了不利的局面。“中央财经(相关:理财 证券)大学会计学院副院长李晓慧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去年以来，随着国内股市的步步下跌，新股发行的暂缓，让等着吃“IPO项目”这碗饭的“四大”面临着“绝收”的尴尬局面。"四大"的另外一项重要收入项目—上市公司财务审计也因客户公司业绩下滑，遇到了客户要求降低财务审计费用的“还价”举动。

　　4月9日，安永发布《2009年首季全球IPO活动报告》指出，全球IPO活动继续停滞不前。今年1月1日至3月31日期间，全球共50宗上市项目，募集资金仅14亿美元，其中只有两宗集资额超过1亿美元，仅为去年第四季度的五成。

　　“面对更大的审计风险，会计事务所要追加相关的审计程序，从而增加了不少成本。”毕马威的一位合作人分析称，会计事务所成本增加的同时，其企业客户在审计方面的费用预算却有所下调。因此，会计事务所目前面临的“审计成本上升、审计费用下调”的压力较大，一贯收费较高的外资会计事务所所受影响更大。

　　减负

　　“‘四大’的主要客户，还是以在中国的跨国公司为主”，一位“四大”的中国华东区高层曾透露，“四大”自从进入中国以来，虽说本土企业的项目数量在增加，但实际收益并不大。主要业务还是全球性的跨国公司，中国本土企业业务数量连10%都不到。

　　与此同时，“四大”在中国的扩张步伐加快。每年新招员工不断增加，每年新增比例逐渐超过20%。根据中注协统计，截至2007年底，“四大”在华员工人数均超过4000人。毕马威华振会计师事务所在上海分所的人数，就已达到1500人左右，不少职员甚至没有自己的固定座位。

　　“谁也没想到形势发展如此之快，缺乏项目的支撑，疯狂扩张的背后，必然是减薪和裁员”，一位“四大”的员工对时代周报记者坦言说，面对成本提高与收入下降的局面，外资会计事务所开始刮起降薪风，”在会计事务所高层那里，还美其名曰减负。

　　“进入安永是我选择学会计学的终极目的”，苏州妹子芦珊当年高考的成绩不错，报考志愿上，清一色的会计专业。

　　据时代周报记者调查，金融危机爆发前，“四大”2009年新招入还未入职的员工，合同中签订的税前工资一般为5500元左右，在职员工一般A级别月薪不高于8000元，B级别月薪在10000元以上，C级别年薪在30万元左右，D级别以上薪酬计算就比较复杂，不能一概而论。“一年差不多税后有15万元的收入，辛苦点也认了”，芦珊曾连续三个月出差，却毫无怨言。

　　从去年11月起，“四大”裁员的消息接踵而至。在先后经过一轮低薪休假后，“四大”纷纷开始酝酿新游戏。安永计划新一轮休假计划，不过规则略有改变，变成2009年7月到2010年6月之间休假40个工作日，发放20%工资，而扣除的80%工资在全年12个月内扣。而普华永道也将在4月到9月底实行15个工作日的无薪假期。

　　赔偿金标准成为目前的劳资博弈焦点。中国劳动法学研究会副会长，上海市劳动学会劳动法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董保华认为，“劝退”的正面是“自愿离职”，反面则是“广义裁员”。“即使企业的行为合乎法律，也并不意味着合乎情理，主要由于企业的过于强势让员工觉得没有商量的余地。员工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赔偿金。”

　　尽管裁员降薪成为2008年下半年以来困扰“四大”的核心问题，然而，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下称中注协）日前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四大”仍然占据收入半边天，普华永道、安永、德勤、毕马威位列前四名，合计实现104亿元收入，行业占比52.83%。

　　变局

　　“四大”在中国其实已有劣迹—在2001年财政部公布的会计信息质量抽查公告中，毕马威就因为中石化河南分公司、广西玉柴的会计报表数据失真等受到通报批评。安永则因2004年的中航油事件风险手册而广为诟病。2005年财政部公布例行的会计信息质量检查公告，普华永道因上市公司“黄山旅游”的问题而被责令整改。

　　德勤则深陷“科龙门”事件，因在存货、应收账款、销售收入等审计过程中执行的审计程序不充分而遭受普遍指责，并因科龙资不抵债而成为诉讼重点。“当时我负责科龙的项目，在顺德其工厂蹲点了两三个月，后来出事后，也曾反思过自己的职业生涯。”德勤的审计经理王靓说。

　　相比王靓的坦诚，当安达信陷入危机时，其执行总裁贝拉迪诺在给雇员的信中却写过这么一句话：“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陷入这种困境的大机构。”

　　对于“四大”频出问题，中国财政部独立审计准则组成员、中瑞华恒信会计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张连起表示，”四大“自我定位的视角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它们日益把自己看作商人，这种视角的转变是极其危险的。

　　变局即将来临。中国银监会副主席郭利根日前在国家会计学院董事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表示，应反省对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盲目崇拜。“现在，我国的大型银行、大型企业大都请国际‘四大’进行审计，并视其为某种身份的象征，这不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中国本土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立信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下称立信）一位负责人向时代周报记者透露说，目前，财政部正在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加快推进我国注册会计师行业“做大做强、走出去”。目前已有一些大企业放弃或准备放弃没有必要的双重审计，而只用国内会计师事务所审计，但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需要逐步推进。

　　经过一个多月的“闭门修炼”，芦珊并未体会到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深切绝望，似乎有所顿悟，“我考虑要换工作了，刚给立信投了简历。在‘四大’卖了8年命，够了，累死在‘四大’太不值得，也该开始学着享受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