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政协委员、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

　　

　　今年宏观政策“保增长”任务大势已成，“调结构”则需更多努力，这已经成为各界的共识。微观层面的产能过剩，宏观层面的重投资、轻消费，是中国经济近年来的痼疾，调结构也是过去多年宏观政策的目标。此番在危机之下重提大力推动结构调整，应该如何实现？

　　ＣＢＮ近日专访了全国政协委员、国家税务总局原副局长许善达。

　　在今年3月举行的全国两会上，许善达指出，加大投资的宏观政策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可能加剧产能过剩，因此必须将增加居民消费提升为最优先实现的目标之一，并应为此制定和实施增加消费的中长期战略。5月15日，本报发表许善达长文《中国经济发展新战略：和谐世界计划》，在文中他第一次系统提出了被外界称为“中国版马歇尔计划”的外需发展思路，并引起了广泛热议。在许善达看来，3月和5月他两次提出的思路，实质上是在对内和对外两个方向上，探讨中国经济如何实现结构调整的中长策。

　　结构调整需中长策

　　CBN：2008年下半年以来，宏观政策的主体方向被定义为“保增长、调结构”，但前者被放在了一个更重要的位置，近日，宏观政策明确更加注重后者。你怎么看政策的变化？

　　许善达：我们很多宏观政策的出发点，是“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你会发现新华社很多宏观政策新闻稿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而“应对危机”是一个短期化概念的词。这种出发点首先就不适合结构调整这种政策目标。或者说，在“应对危机”的出发点之下提出结构调整的目标，在具体政策上就不会得到有效的贯彻执行。

　　这导致的结果必然是“保增长”为重、“调结构”为轻，甚至　“保增长”还会加剧结构问题。这次国务院常务会议也明确指出，部分产业结构调整进展不快，一些行业产能过剩、重复建设问题仍很突出，不仅钢铁、水泥等产能过剩的传统产业仍在盲目扩张，风电、多晶硅等新兴产业也出现重复建设倾向。

　　我们讲结构调整，核心是产业层面的产能过剩调整，以及宏观层面重投资、轻消费的格局调整。这些问题在经济危机之前就存在，是我国经济的长期问题，也是未来实现可持续发展所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CBN：是否可以概述你所理解的中长期策略？

　　许善达：两个原则。第一，目前更多还是从供给方解决问题，没有把重点放在需求上，这需要改变。第二，对内、对外要统筹考虑，尤其在经济危机的背景下。

　　对内：将消费战略放到更高位置

　　CBN：目前在消费政策上，去年一些地方实施过消费券，现在也有汽车下乡、以旧换新等政策。你认为消费问题上的中长策是什么？对内层面的需求方，如何提高消费率？

　　许善达：最近十几年来居民消费率呈现持续走低的趋势，和经济上下周期无关。综合30年来的发展实践也可以看出，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发展经济的模式，最终带来的是居民消费需求不足的长期问题，而这种发展模式将不可持续。因此，我们必须制定出新的规划思路，将政府资源投入和政策导向，更多地调整到以提高居民消费率为重点的战略轨道上来。

　　在消费战略上，核心是提高居民收入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缩小收入差距，以提高居民消费率，实现社会财富长期持续增长、人民共同富裕的目标。要确立提高居民消费率的中长期战略目标。

　　CBN：缩小收入差距，是你提出的提高消费率的重要政策方向，在具体政策上如何实现？

　　许善达：缩小收入差距主要是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我认为有三个层次的政策取向，第一是将此列入各级政府的考核指标，比如，使用世界银行每天1.25美元的贫困线标准来统计中国的贫困人口数量，另外，就业率、消费率这类指标也纳入政府考核，或者说放到一个更重要的考核位置。

　　第二是提高农民收入，核心措施是将长期以来执行的“保持农产品价格稳定”方针，改变为“保持农产品价格较长期适度提高”，通过价格手段提高农民收入。同时建立对低收入群体进行补贴的财政政策，来替代对农业生产进行的补贴。

　　第三是财政政策，要统筹设计增加低收入群体收入的各项政策，包括降低工薪阶层和个体户等低收入群体的税费负担等。

　　尤其是第二项政策，如果采取政策保持低农产品价格，实际上是补贴富人；而如果提高农产品价格、补贴低收入群体，则是富人消费提高，农民收入增加，这也能起到改善收入差距的作用。

　　对外：过剩资本和产能输出

　　CBN：在对外层面，出口需求过去一直是拉动中国经济的主要动力。但危机之下，美国消费经济模式的改变，让中国出口需求中长期都难以复制过去的高增长。你提出的共享发展计划，是要弥补这一块儿的出口需求吗？

　　许善达：是的，中国提高消费率是需要时间的，而经济结构调整压力是现实的，不然产能过剩和相应的金融配置，会给中国带来产业和金融层面的危机。

　　通过共享发展计划，创造这种对外需求，把中国国内的过剩产能转化为国家债权，创造和培育新的外需，可以为国内提高消费率争取时间和财政资源。

　　共享发展计划的背景，是中国在资本和产能方面的双重过剩，这里的资本主要是外汇资本，表现形式是外汇储备。这种资本不是财政性资本，目前是投资于贬值风险很大的美元资产，我不认为这是最佳选择。共享发展计划的本质，则是通过提供融资贷款，带动中国公司承建项目以输出产能，并与人民币国际化相配合协调。

　　CBN：二战后美国的“马歇尔计划”，在政治外交关系之外，对美国是否也起到了同样的资本、产能输出的作用？

　　许善达：这是马歇尔计划的实质。该计划推出之前，美国所面临的情况正是战后外需萎缩几近为零，而国内产能极端过剩。通过马歇尔计划，美国政府借美元给受援国政府，后者用借款购买美国的生产资料。这使得美国将过剩产能输出，美国没有因产能过剩而出现企业停产和工人失业。此外还让美国成为最大的债权国，并带动美元国际货币地位提升。

　　马歇尔计划表面上看是美国政府援助欧洲国家，实质则是带动、促进美国资本和企业进入欧洲，从而把美国国内的过剩产能转化为国家债权，并为经济发展培育可持续性的外部需求。虽然美国总共提供了130亿美元的贷款，其中80%甚至为无偿贷款，但美国仍然是此计划的最大受益国。

　　CBN：战略性思路、中长期策略，你认为我们目前是推进实施这些思路的时机吗？

　　许善达：我认为从根本上推进问题的解决，已经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