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迷糊中,老闫(化名)起床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喷头——前一晚被豪爽的蒙古人灌了一斤多白酒,老闫烂醉如泥,倒头便睡,凌晨醒来头疼欲裂,想洗个热水澡,不料喷头没水。
“什么星级宾馆,连个热水都没有。天亮后一定投诉他们!”——这位住惯五星级酒店的前煤老板骂了一句,倒头再睡。
再醒来时,老闫终于记起,自己是前一天早晨6点半从兰州开车出发,走了800多公里高速,再翻过300公里的戈壁和雪山,直至晚上7点才赶到这所“星级宾馆”——一座位于内蒙、甘肃交界处,被大漠和雪山环绕、方圆200公里内杳无人烟的金矿。
此时,雪山反射的红色晨光已穿透保温屋顶,照亮老闫的房间——矿上数百号人住在保温棚下的若干个房间,这里有食堂、宿舍、办公室,还有练歌房。
老闫原是山西吕梁的“著名煤老板”,身家据说在山西煤老板中排名前五。现在,赖以发家的煤矿已经在山西煤矿的国有化浪潮中被“吞没”,折现成一大笔现金攥在手里。
但前煤老板仍然保持着对矿山的狂热,眼看国际金价自9月起从900美元/盎司蹿到1100美元/盎司,他立即像狼一样扑向黄金。他怀揣巨资奔波于内蒙、甘肃、云贵,在这两个月里看了3个金矿。
他只是“狼群”中的一头。这些手握超级游资的前煤老板们,已成为日益壮大的炒金矿大军中的新主力。国内所有产金省份,蒙古、菲律宾、印尼、南非、纳米比亚、澳大利亚,所有富藏金矿的国家都遭到他们的“扫荡”。
只要美元贬值和通胀预期还在持续,谁也不知道金价还要涨多少才肯喘口气。11月26日,它又创下1195.22美元/盎司的历史新高。
也没人能说得清这些前煤老板们的赌性有多狂——随着他们的投资从买矿开采异化为炒卖采金证,这场疯狂盛宴的泡沫正被急剧吹大,但看来现在还没有人在意这些风险。
老闫进山
进山前,老闫找了一个保镖,一个熟悉路况的当地司机,一个自己请来的矿业专家。为防戈壁上出没的狼,每个人都带了刀,开一辆防弹的越野车。
“本来应该有两辆车才能进山,万一一辆抛锚,另一辆还可以跑出山去叫人,或者把人先送出去,免得冻死在路上”,司机眼望茫茫的无人戈壁,不禁为老闫的胆大捏一把汗。
6点多出门,下午2点便进入这片无人区。雪仍深至没脚——老闫飞抵兰州时,当地还在下雪,等进山时,天已放晴三天,封闭的高速公路刚刚恢复通行。
老闫冒险来到这个靠近中蒙边境的地方,是为考察一个有意出售的金矿。中间人告诉他,这座金矿不同一般,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仍可一年四季不间断地开采。这让老闫很感兴趣,于是专门挑选一年四季中最差的这一季里来考察。
颠簸1100公里到得金矿,晚上和蒙古族的矿老板喝酒,在保温棚里烂醉一夜后,翌日一早,老闫在矿长陪同下考察矿区。矿老板从上一手“倒矿”人手里买下这个矿之后,现在还有6个矿井在开采。
“正在开采的几个矿井,每天可开采几百吨矿石,矿的三级储量(指可采储量、控制储量和预测储量)全部合并计算的话,储量应在30吨左右,粗估潜在经济价值约50亿元。”矿老板告诉老闫。
接触金矿已有时日的老姚明白,在黄金矿权交易中,一般计算价值多以“111+111B级”储量为依据。111级是目前在生产的矿可以采出的储量,111B级是已经探明,进行矿井建设可以采出的储量,可靠程度85%以上。
老闫下矿洞、看选厂,又和跟在身边的专家单独交谈后,双方开始议价。
进山前,金矿老板已向老闫报过价,裸矿权(指扣除设备资产后的采矿权)要价1.9亿元,开采设备当时都还是旧的,所以设备部分估价不高——但是在老闫没有明确答复的这几个月里,矿老板又购买设备新建了选厂。现在新设备的估价已经不菲。
“您慢慢考虑,我这里慢慢挖,现在每天产金1800克,以240元/克金价计算,每天采出43万元,扣掉成本,每天小打小闹也可赚个20来万,一年就是5000多万纯利。”金矿老板摆出一副不急于出手的“矜持”。
老闫没有当场拍板,他要回去请专业人士帮助核算一下。
私下里,他向记者表示,“成本还是高了,最好还是找那些几年前金价没涨起来的时候,用便宜价格占了矿,而现在又没钱开采的人来合作”。
炒矿推手
“2000年时金矿价格只有200-500万元/吨,今年涨到500-1000万元/吨(指未开采矿石中所含一吨纯黄金的成交价)了,”中国黄金协会副会长侯惠民介绍说,很大一部分是山西煤老板的资金在炒作,“甘肃、云南、湖南、内蒙古阿拉善那些产金区域,到处都看到煤老板。”
“不少人背着整袋的现金跑来跑去,为的是尽快拿到采金权。”出身浙江的前煤老板刘军说,一两个月前他在云南东川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见到过三位煤老板对一座小金矿采矿权的竞价战,最后成交价比最初高出近60%。
前不久,还接触过山西的一个副县长,后者正带领当地煤老板组成的一个金矿考察团在内蒙考察。
“就算你没有采出黄金,只要你能提供金矿储量与开采状况的证明,就会有一堆煤老板围着你转。”刘军描述说,煤老板虎口夺食的高招很多,提高开采证报价、一次性支付,或邀请当地关系人士持“干股”。刘军一个同乡煤老板在内蒙一口气买下方圆近20平方公里矿区的采金权。
煤老板们在海外的争夺同样凶猛。
新加坡人王伟,某国际开发有限公司CEO,最近在为中国一些民间买家在东南亚购买金矿做中介,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当中有些煤老板,手里运作的资金都在千万元级别”。
“这些买家抢单很激烈。”王伟解释说,东南亚地区的金矿勘矿权费用是以“金矿储量/开采年限×一定百分比”计算,这个“一定百分比”与黄金现货行情挂钩,通常行业水准为10%左右,而现在这些中国买家为抢单,已经把它抬升到了15%-20%。有人甚至拿着高盛的报告,说年底黄金会到1200美元/盎司,要求按1150美元的预测价来推算百分比。
如此高的百分比,一旦最后挖不到金,损失会非常惨。但愿赌者仍然超多。王伟曾帮助几位国内煤老板以接近20%的百分比竞购在印尼与菲律宾偏僻地区的金矿。“他们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有些质地不错的金矿勘矿权两三天就涨一次价。”
命悬泡沫
在群体性亢奋中,豪赌的风险看来的确在上升。
“买到手了,废矿一个,不能采”,老闫在全国看矿之前,找了数不清的专家问过金矿买卖中的陷阱,“储量报告很容易就弄出来了,几个人关起门来在屋子里面编就成,除非买的时候自己探,但又太复杂太耗时”。
金矿卖家的“包装”技术和障眼法是另一个陷阱。
“在甘肃几个以前产过金矿的区域,方圆数十里都见不到人,但只要靠近金矿的地方,都会有生活设施很好的办公楼,卖家常常用这种门面功夫成功抬高了要价。”一位采掘业的证券分析师透露,很多前煤老板买金矿时,都是按以往“采煤矿”的专业知识来估算金矿的真实价值,以为大量设备投入就意味着它将有不错的产出。
“储量与实际可开采量不是一回事。”中国有色金属技术经济研究院副总工程师赵武壮说,缺乏专业性的储量限定使数字变得很笼统,对于众多急于收购金矿的买家而言,恰当评估金矿价格极为困难。
侯惠民列举了几家上市公司上当买废矿的例子,“几千万转眼就打了水漂”。
不过,目前关注这些的人不多。或许,很多买家并不在意是否能挖到黄金——又或许,这正是规避风险的办法。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开采,先圈地买下勘矿权,再购置一些开采设备与办公设施,然后等金价涨得再高一点时,把金矿高价倒出去套现。”一位正在蒙古考察金矿的山西煤老板告诉记者,在眼下的金价行情下,这比实业开采来钱快多了。”
只要相关资料与开采设备都齐全,有的金矿开采权一个月会三易其手。
“真的采的话,万一将来发现黄金纯度不佳,不是亏惨了吗?”刘军笑笑说:“多半他们会趁着金价上涨,把金矿资产打包进上市公司,通过股票来套现,在浙江和山西,有不少淘金矿的煤老板是有这样的资本运作能力的。”
泡沫就在这狂热的矿权炒卖中迅速放大,在以1000万元/吨的历史最高价位买下金矿后,接下来能做的看来只剩下祈祷金价的走势了。“因为金矿开采成本相对是固定的,黄金好卖的时候是那么多,不好卖的时候也是那么多,克金成本的变化并不大。”中国黄金集团营销公司副总经理李晓东表示。
用“命悬一线”来形容泡沫中的金矿投资或许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