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工的另类“反抗”
来源:
中国青年报
2010年03月03日06:36
和大多数人们常见的农民工比起来,周述恒无疑是个“另类”。
他有着农民工里罕见的近视眼。一副300度的银框眼镜,架在颇为白净斯文的脸上,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读书人。
当然,这种另类不仅体现在外表上。他上网的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各个文学网站上舞文弄墨,并给自己起了一个颇为诗意的名字“淡看红城”。他还自办了一个培训班,买了6台旧电脑,专门教外来工及子女学习电脑。
在福州市南郊的金山浦上工业区,在一处农民自建出租房的二楼上,便是周述恒每月300元租来的住处。他用三合板把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隔成了两小间,稍微大一点的那间,用来当培训班,小一点的那间,是自己的卧室。
在这间陋室里,从2008年5月开始动笔,到2009年10月3日晚,在这台1000块钱淘来的二手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这个在福州市打了14年工的31岁民工,以自己十多年里在城市辛苦打拼的经历为素材,写下了一部45万字的长篇小说《中国式民工》,并正式出版。
一个国内知名作家在看完这部作品后,曾这样评价道:“《中国式民工》既是农民工群体的客观写照,又是他们的集体记忆,或许也能成为一部当代社会生态——城市与乡村,原住民与外来者既排斥又融合的生动史料。”
也因为这部作品,国内外的数十家媒体——其中不乏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等媒体,纷纷邀约采访,在许多报道中,周述恒的名字前面,挂上了“农民工作家”的头衔。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回十多年前,周述恒却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作家。16岁那年,当他初中毕业,离开家乡四川万源,千里迢迢来到福州打工时,只想着“多赚一些钱”,然后回老家盖个房子,娶个妻子。
但周述恒的第一份工作,便击碎了他对这座陌生城市的美好幻想。
那是一份塑料厂的杂工。周述恒每天的工作,是用香蕉水擦掉塑料桶上的污渍,在阴暗狭小的厂房里,这个16岁的男孩和其他工人一样,呼吸着呛人的有毒气体,没有任何劳动保护措施。而损害健康所换来的,是一个月180元的收入。
在那些年里,尽管他先后换了数家工厂——钟表厂、仪器厂、玻璃制品厂,但这样的场景如同一个幽灵,紧紧地跟随着周述恒。
他经历过工伤——塑料厂的工作,引发了周述恒的急性哮喘,发作最严重的时候,难受得他在“路边打滚”。但工厂不但没有一分钱的赔偿,还以他“无法正常工作”为由,辞退了他。工作了半年,扣掉他的食宿费用,他还倒欠厂里1000多块钱。
他经历过欠薪。他在一家首饰厂干了半年,工厂欠下他2000多块钱工资。他到劳动局去讨薪,在调解之后,他同意只拿回一半的工资。但当他满心欢喜地拿着盖有劳动局公章的文件去找老板要钱时,却遭遇了工厂保安的一顿毒打。
他曾亲眼看到过做装修的农民工,生下智障的孩子;看到过两个老乡得了职业病,被厂里辞退,回乡后便死去;而更让他痛苦的是,尽管工作在不停地改变,但永远不变的,是没有归属感的失落,“融入不了城市的生活,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无比熟悉一些城市人“骨子里的高傲”,和农民工们内心的卑微。
1998年的金融危机,福州的许多工厂倒闭,许多民工处于失业状态,周述恒也是其中之一。在半年里,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跑遍了福州的大小工厂,但就是找不到工作。除了要忍受饥饿和福州夏天的烈日,还要看工厂保安的白眼。
还有一次,周述恒去邮局给家里寄钱,顺便想给父亲捎瓶药回去。在药店,他向服务员打听某种药的价格,那个服务员白了他一眼,说:“这个药很贵的。”
这样的歧视无处不在。就在前些天,他去菜市场买菜,一个本地人骑着摩托车,在一个菜摊上称了10斤莴笋。摊主找钱时,这个本地人漫不经心地说:“两毛钱就不用找了,我不是那些农民工。”
14年来,漂泊在这座城市里,周述恒早已记不清自己换过多少工作。他还蹬过三轮车,摆过地摊,送过报纸——直到找到了一份推销建材的业务员工作,他才逐渐稳定下来。
“没有农民工,就没有中国的城市现代化。可我们得到的关怀太少了。农民工有太多不为人所知的辛酸,只有让大家知道了这个群体的真实状态,才能得到改变。”抱着这样一种想法,2008年5月,这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农民工,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生涯。
不过此时,周述恒刚结婚不久,养家糊口才是头等大事。白天,他奔忙于福州的各个楼盘,敲门推销自己代理的建材。但他随身携带着纸笔,一旦有什么想法,马上就写下来。辛苦了一天后,晚上回来,再坐在电脑前写作。
对于他来说,最困难的是“结构如何安排,情节如何展开”。因为没有写作经验,他按照《中国式离婚》的结构样式,将小说分成99个章节,“依样画葫芦”。
写作期间,正值夏季。福州的夏天常有三十七八摄氏度的高温,周述恒的出租屋只有一扇小窗户,通风很差,写得汗流浃背时,他会打上一盆凉水,用毛巾浸湿了披在肩膀上。
2008年7月,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孩子经常半夜大哭,好不容易找到写作的头绪,又被哭声冲得一干二净。最生气的时候,他甚至摔了键盘,把桌上的笔纸丢下楼去。
但让他更难受的是,身边的民工朋友并不理解他究竟在干什么。“他们一边打麻将,一边调侃我,说我是神经病,民工还想写小说?!”周述恒摇摇头,叹道,“他们不知道,我写的,就是他们最为真实的生活。”
2009年10月,历时17个月,周述恒终于在一家文学网站上完成了《中国式民工》的创作,在那一刻,他突然间有一种“获得重生”的感觉。
在短短两个月里,这部略显粗糙的小说,就达到了50多万的点击率和几千条跟帖,许多网友和评论家,都把周述恒称为“民工代言人”。
有媒体这样评论道:“在这部小说里,两亿农民工的形象跃然纸上。他们用自己的肩背和双手,浇筑出繁华的都市。他们应该得到尊重、平等的机会和与之相应的收入。中国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应该对他们说一声"谢谢"。”
但在今天的中国,想出版这样一部小说,并非易事。周述恒在网上找到各家出版社的电话,一家家打过去,但得到的都是失望。甚至有出版社编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这样的小说,城里人不爱看,肯定卖不动。”
直到2009年11月,北京的一家出版社终于看中了这部书稿,决定出版。当然,在挑剔的编辑来看,网络版《中国式民工》还是一份粗糙的文本,错别字和病句层出不穷。
曾有人问周述恒:“你怎么评价自己的这部作品?”
“我把它看做一种理性的反抗。”这个农民工推推眼镜,镇定地说,“不要以为民工只会逆来顺受,被逼无奈之下,很多人也会用极端的暴力的方式来反抗。我希望能通过我的小说,让城里人真正理解他们身边这些民工的想法,来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最期望官员和决策者来看这本书,因为只有当他们更真切地了解我们的生活,听见我们的呼唤,才能改变我们的境遇。”
如今,这部小说出版的版税,给周述恒带来了一笔“他打工这么多年都赚不到”的收入。这也让周述恒有底气规划未来,他正在计划去广东打工。当然,“不是为赚钱去打工,而是为写作去打工。”
“边打工边写作,是我理想中的未来生活。无论别人怎么称呼我,作家也好,代言人也罢,我的身份一辈子也不会改变,永远是个农民工。”他笑道。
而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他也寄托了一分美好的理想。因为总是遗憾自己过去上学少,他为女儿起名“小涵”——希望她成长为一个知书达理“小有涵养”的人。
2009年年末,他应中央电视台的邀请,到北京去做了一期节目,回来时,他给女儿带了一件特殊的礼物——这是3本小人书,《辛弃疾》、《西厢记》和《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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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国家统计局统计的是哪部分人的CPI,反正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