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祎：中国互联网不能成为“核大国”俱乐部

　　不知道他小时候是不是一个“孩子王”，但在他赖以安身立命的中国互联网行业，周鸿祎以勇于打架、善于打架而名声在外。

　　“很多人说我就是一个革命者，动不动让我痛说革命家史。”12月2日，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对记者说。

　　“逢敌必亮剑，以暴制暴”的行事风格使他成为争议人物。从CNNIC、百度、雅虎、阿里巴巴、一众流氓软件公司，到腾讯、金山、瑞星，这些年来，他不乏对手和话题，也在战斗中同时获得了众多追随者和商业伙伴。

　　周鸿祎最近的一场架打得轰轰烈烈，对手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企业腾讯。对于好斗，周鸿祎说，这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个中国问题，即大公司垄断用户、垄断流量，同时醉心于抄袭、捆绑，创业者没有生存空间。他认为，一个只问结果、不问手段的文化氛围，最终会演变成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

　　“在美国，如果抄袭，会被笑话；你捆绑，会被起诉，中国却会被羡慕。”他觉得，“逢敌必亮剑，以暴制暴”是唯一出路。

　　“未来十年，我们需要开放的互联网，而不是几家大公司封闭的后花园，中国互联网不能成为‘核大国’的俱乐部。”周鸿祎说。

　　好斗者周鸿祎

　　《21世纪》：有人说你是行业内最具颠覆性、破坏性的革命者？

　　周鸿祎：这跟我做过的事情有关，总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2000年做3721，3721当时是中文搜索关键字业务，今天做得最大的是百度。当时，3721的地址栏搜索，以及遍布全国的代理营销模式，都是全球独创的。

　　2005年Web2.0风生水起，在一批创业者与风投的推动下，中国出现了互联网投资第二次热潮。奇虎曾经探索做视区搜索、图片搜索甚至视频搜索。太超前太创新了，用户需求还没有起来，未能形成商业。

　　2006年做360，吸取奇虎的教训，直奔用户需求而去，就是查杀流氓软件。当时流氓软件可谓登峰造极，所有互联网大公司参与，众多互联网小公司甚至个人公司都在参与，或者做流氓软件，或者传播流氓软件，或者在利用流氓软件为自己的网站导流量。

　　当时只有行业的利益，没有用户的利益。360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后来就基本消灭了流氓软件这个行业。

　　2009年360推免费杀毒，用互联网模式彻底颠覆掉整个网络安全产业。

　　《21世纪》：这些对中国互联网行业产生了哪些影响？

　　周鸿祎：3721是对营销的一次革命，开启了互联网营销，特别对中小企业很有意义。中小企业利用互联网获取这种买卖信息，或者让客户找到自己，这是一场对中国数千万家中小企业进行的一个庞大的市场教育活动。从3721手中接棒的企业包括阿里巴巴、百度，他们也因此而成功。

　　360推广免费杀毒产生了两个后果，一是把整个安全行业引入了互联网时代，二是给传统杀毒行业划上了休止符。由于盗版原因，传统个人通用软件行业仅靠杀毒盈利。

　　这些事情对360有好的影响，也有不好的影响。360查杀流氓软件，受到了用户的追捧，短时间内在市场上迅速崛起，但得罪了很多行业同行。免费安全、免费杀毒经360推广大行其道，断了人家财路，使360跟很多传统安全厂商发生重大冲突和争执。

　　现在免费安全的正向效应尚未完全显现，而互联网时代安全已经成为一个基础服务，这将对电子商务、娱乐都会产生正向影响。

　　《21世纪》：互联网十五年，你错过了哪些？

　　周鸿祎：错过很多，比如SP行业，中国移动搞了一个开放平台，让大家以SP接入，这拯救了中国互联网。我当时关注3721，没有搭上SP这班车。后来SP昙花一现，失败主要原因是不重视用户利益。接下来的是网络游戏，SP拯救了中国互联网，而网络游戏把中国互联网推到一个新的高度，盛大陈天桥第一次把网络游戏在那个时间做成了一个“印钞机”行业。

　　反思流氓软件

　　《21世纪》：这些年来，围绕着你发生了很多场战争，哪一场战争最惊心动魄？

　　周鸿祎：应该是跟CNNIC的争斗，当时3721是一个小企业，而对手是一个官方机构，要来收编我。接下来是跟百度的冲突，百度要进军地址栏搜索，那是互联网蛮荒时代，大家一味打仗，忽视了用户感受。

　　《21世纪》：跟雅虎的杨致远算不算一场战争？

　　周鸿祎：把3721卖给雅虎，这件事对我影响比较大，其中有正向的经验，也有负向的教训。正向的经验包括，我知道跨国公司是怎么回事，了解了他们的优点和缺点。还有我第一次锻炼了做搜索、做邮箱、做即时通讯和做门户的经验。

　　当时雅虎搜索基本上做到了超过谷歌，把邮箱从第七做到第二，只比网易少，我的个人能力和见识提升了很多。

　　负面的教训就是不太了解跨国企业，实际就是一个官僚机构，完全丧失了创新能力，对中国市场更缺乏正确决策。当时在关键字搜索领域，3721比百度做得好，但（雅虎）把3721这个业务葬送掉了。

　　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失败，是几十亿美金的教训（指3721未能上市，而以1.2亿美元卖给雅虎），太急于求成了。

　　后来证明凡是美国互联网公司到中国来，无论收购还是自己做，都不是很成功。雅虎中国后来的遭遇不是马云的问题。

　　《21世纪》：与雅虎合作，是不是有联手雅虎打击百度的考虑？

　　周鸿祎：就是借助雅虎的品牌资源和技术，以及3721中文实名的影响，进入到中文搜索市场。当时需要雅虎的切词技术，当然还有其他技术，而当时3721缺网页搜索技术，爬虫和索引的能力都比百度要弱。

　　《21世纪》：有人说反流氓软件是你与自己的战争，或是你个人的救赎？你如何看？

　　周鸿祎：反流氓软件出发点非常复杂，虽然我不承认“流氓软件之父”这种称号，因为3721没有真正发展到流氓软件那个阶段，但确实难以卸载，推广过于激进，破坏了用户体验，由于影响大，获得了这个称号。

　　当时中国太多的公司在做流氓软件，其实有没有3721，他们都会做流氓软件。我必须来结束这个局面，你可以认为是理想主义者对自己的一个救赎。我讲句实话，我在雅虎时没有人说，因为雅虎是跨国大公司；百度也做过，也没人说，因为它上市了。

　　这事之所以炒大了，是我用360去杀3721。

　　对我而言，这样做是一个心理救赎，我要通过实际行动向行业和公众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坏人，我可能是一个急于求成的年轻人，在互联网蛮荒时代犯了点错，我希望用行动改正自己的错误，希望得到大家的谅解，因为以后我还要在这个行业里混。

　　做360的想法是从雅虎时代开始的，在雅虎时就跟卡巴谈过合作，给美国总部提过建议，我觉得未来安全将是互联网的一个基础服务。

　　这几个原因混在一起，开始做360反流氓软件，这件事也消灭了流氓软件的产业，让整个中国互联网变得更干净了。

　　今天很多网站，比如开心网都发展起来了，当年如果不用流氓软件，这些网站就没有机会起来。

　　《21世纪》：免费杀毒也是一场战争？

　　周鸿祎：仅考虑用户的利益，没有考虑行业的利益，使这场战争变得很激烈，得罪了金山、瑞星、卡巴斯基。从那时候开始，我成为中国水军最早的攻击对象。

　　中国创新之痛

　　《21世纪》：你一直在谈论中国的创新环境，比较中国的创新环境与硅谷的创新环境，这些年来，中国的创新环境有了哪些进步？

　　周鸿祎：中国互联网还是蛮有进步的。一个是VC体系在中国的成熟，投了可能上百亿美金到中国互联网，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二是与国外的互联网距离在缩小，早期的中国互联网还难以与国际接轨，现在都跟国外巨头短兵相接，很多产品模式上基本是齐头并进。

　　第三是中国互联网给中国其他行业树立了榜样。互联网产生了很多快速成长的公司，诞生了很多奇迹般的故事，相对没有原罪，比较阳光。小公司颠覆大公司，新公司超越老公司，是这个行业的主旋律。成为最适合年轻人白手起家、实现梦想的一个行业。

　　跨国公司在中国集体失败，中国互联网有很多独创的商业模式。中国互联网的市场规模，已经成为能诞生几家几百亿美金的市值公司的市场。我同意马云的观点，中国互联网将来会产生几个在全世界排名前几名的互联网公司。这在中国其他行业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民营行业。

　　《21世纪》：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还有哪些问题？

　　周鸿祎：中国互联网现在有几个问题。一是创新能力不足，未老先衰了，VC都投成熟的项目，对早期的“点子”（项目）支持不够。二是抄袭成风，特别是中国的大公司，互相进入对方的业务，小公司之间也互相抄袭。或者大家都抄美国。

　　这使得中国互联网行业形成过度竞争，中国互联网行业现在的这些大公司，规模足够大，收入也足够大，但是没有像美国那些大公司建立相应的价值观，他们信奉的原则还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中国互联网应该推动创新，而不是抄袭同行、垄断用户、垄断流量。中国互联网出了几个市值上百亿元的公司，却使整个行业失去了创新能力，失去了活力，这才是中国互联网的不幸。

　　《21世纪》：这种垄断对创新型企业造成的伤害如何体现，如何规避？

　　周鸿祎：中国现在一些互联网大公司都往全业务方向发展，提供一站式服务，而不是走独特的创新之路，留给新的创业公司的路子越来越窄了。更可怕的是垄断了用户与流量，小的创业公司在成长过程中获得资源越来越难，成本越来越高，VC对此很有顾虑。

　　经常有VC问我：我投一家公司，如果这几家大公司做了怎么办，所以VC也觉得风险越来越高。

　　你还会发现一个现象，在互联网行业有一批70后的优秀的创业者，再看80后的，除了戴志康等少数几人，很少。再看看美国，社区、团购，新的创业公司不断长大，颠覆大公司，中国却没有了这样的创业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