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未了局

　　在10月初分别被闵行区和浦东新区交通执法大队以“钓鱼”的方式执法后，通过网络舆论斗争和断指求真，经历了20天的等待，张晖和孙中界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

　　10月26日，浦东新区和闵行区分别召开新闻通气会，宣布新的事件调查结果，闵行区撤销对张晖的行政处罚决定，浦东新区主动中止执法程序。

　　纠错窗口在公众声浪中已然打开，然而事件远未就此终结。种种迹象显示，上海“钓鱼执法”事件或将是一出漫长的未了局。

　　张晖的代理律师郝劲松告诉本报记者，尽管张晖已经取回罚款，但他决定要将行政诉讼打到底。“坚持拿到诉讼判决。”郝劲松说，“由于闵行区已经撤销行政处罚决定，张晖胜诉的概率是99%”。

　　“如果这个案件胜诉，将是近年来‘钓鱼执法’案件中第一起胜诉的行政诉讼案件，对将来其他案件有重要的判例价值。”郝劲松表示。若判例成立，或将会引发一个长波效应。

　　本报记者获悉，从10月28日开始，浦东和闵行两区已经开始登记“被钓鱼”车主信息。浦东新区人民政府信访办人员向记者表示，登记不分年限，即使早在2005年被钓鱼，也可以前往登记。据悉，登记的内容包括姓名、身份证号码、车牌号码、个人要求等。

　　与此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自称遭遇“钓鱼执法”的车主们也在聚集，试图借助上海纠错事件获得应有的补偿。

　　郝劲松告诉本报记者，目前向其咨询登记的“被钓鱼”车主已经超过200多人，其中不仅有来自上海的车主，还有来自北京、甘肃兰州、山西、湖北、浙江等多个地方的车主。

　　新的调查组为何能突破？

　　钓鱼事件发生在原南汇地区，这给新成立的大浦东带来了诸多尴尬。但浦东新区区长能主动出来道歉，本身就表明没有把责任推给原南汇，“值得赞扬。”

　　上海钓鱼事件处理的转折点出现于10月26日，其时距离张晖和孙中界事件发生已经多日。上海市第二次有关“钓鱼执法”的调查结论公开。

　　在上述事件通往网络扩散并引发全国舆论关注之后，上海市浦东新区行政执法局曾经进行过一次调查，并得出结论称“孙中界涉嫌非法营运行为情况属实”，“并不存在所谓的‘倒钩’执法问题”。一时，舆论大哗。

　　之后上海市政府高层介入此事，并指定调查组进行第二次调查，此次调查最终以上海市浦东新区官员公开向当事人道歉，并承认钓鱼执法确实存在而告终。

　　至此，从9月8日张晖事件引发的连番风波已经真相初显。上海交通部门一直讳莫如深的钓鱼现象获得证实，所谓“钩子并不存在”的谎言彻底破产。

　　而本报了解到，为了更好地进行调研，弄清事实，10月26日重新成立的调查组召集人选择了一个熟悉南汇的人——黄宏。

　　黄在2009年9月9日才调任浦东新区办公室副主任，之前曾担任南汇区周浦镇人民政府副镇长、南汇区政府办公室主任。

　　除其之外，调查组其他成员的身份也具备了独立调查的基础。根据事后的名单，这些成员身份主要为上海市和浦东新区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律师、中央和地方媒体的代表、社区和企业的代表。

　　这与第一次调查形成了鲜明对比。10月20日第一次组成的调查组中，调查主体是浦东新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而事实上，这个机构系对孙中界“钓鱼”执法的原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的上级主管部门。

　　10月26日，上海市委副秘书长、浦东新区区长姜樑在新闻通气会上表示，浦东新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此前的调查简单草率，10月20日公布的结论与事实不符，误导公众和舆论，“为此，浦东新区人民政府向社会公众作出公开道歉，并启动相应的问责程序，对直接责任人追究相应责任。”

　　据浦东新区政府一位核心层面人士表示，浦东方面从20日拒不承认，突然在26日公开道歉，其中的原因大体可以分为两点，一方面因为国家层面高度重视这件事情，因为“钓鱼”可能不仅仅是上海和浦东独有的现象；其次因为浦东和南汇刚刚合并，很多合并事情还没有正式开展，此次受到外界舆论压力很大，所以不能被这件事影响，要尽早调查，真是错了就道歉。

　　由于钓鱼事件基本发生在原南汇地区，这给新成立的浦东带来了诸多尴尬。一位浦东政经观察人士表示，浦东新区区长能主动出来道歉，本身就表明没有把责任推给原南汇，“值得赞扬”。这也解释了为何最新的调查组召集人选择黄宏的初衷。

　　从10月26日至今，正如事先所预料的那样，浦东新区政府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以及维权压力，有媒体报道称，截至10月30日，自称“被钓鱼”、并在原南汇区信访部门登记的车主已达2000人。

　　浦东新区宣传部回应本报记者说，将在问责等结束后对外公开相关最终处理结果。

　　艰难的诉讼为何艰难？

　　钓鱼行政诉讼受阻，其源头是自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行政庭2008年出台的一份内部意见——《关于审理出租汽车管理行政案件的若干意见》，其中多条加重了原告方的举证责任，减轻了被告方的举证责任。

　　随着政府纠错的行动展开，一个不可避免的现象开始显现：政府将如何应对这种来自民情和执法现实的压力，将极大考验相关机构的执政智慧。

　　此前，针对钓鱼执法的行政诉讼已经在上海发生多起，但车主无一胜诉。但随着此次“钩子”确实存在的说法得到证实，也就意味着此前上海的打击非法营运工作中取证一环存在瑕疵----一旦取证得到推翻，那么引发的大量诉讼将会不可避免。

　　原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大队长、法人代表朱伟忠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去年该部门曾面临6场诉讼，无一败诉。而从2005年至今，上海出现多宗针对钓鱼执法的行政诉讼，但被"钓鱼"司机无论黑车与否，几乎全数败诉。

　　资料显示，在南汇并入浦东新区前，每年该部门至少查扣从事非法营运车辆2000车次。

　　根据官方统计，随着打击黑车力度的增加，2005年、2006年、2007年和2008年（前十个月），上海分别查处7500、2.3万、2.5万、1.8万辆（次）黑车。

　　今年考虑到迎接世博，上海加大打击力度，仅上半年就查处黑车1.67万辆（次）。这超过9万辆（次）被打击的黑车中，通过“钓鱼执法”方式擒获的为数众多。

　　原南汇区康桥镇居民田步红告诉本报记者，他于2008年6月13日早上送完儿子上学后去上班见客户的路上，被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钓鱼后，“不服气”，进行了两次诉讼，但两次诉讼都以失败而告终。

　　田步红说，“自己本想抗诉，但打官司已经对工作产生严重影响，所以放弃，如今只能一直走信访的途径”。

　　“希望这次和大家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田步红表示，将于10月30日一大早就到南汇方面去登记。

　　唯一的例外是一名为周洋的司机，在经过了一年多持续不断的交涉以及通过网络曝光维权之后，2008年6月，在两审败诉的同时，他在法院的调解下拿回了1万元罚金。

　　据记者了解，钓鱼行政诉讼受阻，其源头是自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行政庭2008年出台的一份内部意见——《关于审理出租汽车管理行政案件的若干意见》（下称《若干意见》）。

　　根据《若干意见》编者按的表述，这份若干意见的形成，是上海高院与上海市交通执法局等有关部门并邀请有关专家学者，就相关问题进行了研讨后形成的相关审理意见。虽是“供大家参考”，但是起了很大作用。

　　《若干意见》共16条，有多条加重了原告方的举证责任，减轻了被告方的举证责任。如其第一条规定：“原告对乘客身份真实性提出异议，或认为执法人员引诱违法，并提出证据，经审查属实的，对被告提供的相关证人证言或询问笔录，可不予采信。”

　　这里，将证明“乘客”身份真实性的举证责任加诸原告，而在行政诉讼中，该举证责任本应由被告承担。

　　田案的败诉即与此《若干意见》有密切关系。田步红告诉本报记者，当时庭审结束之后，对方律师直接告诉他乘客是“钩子”，“而且证人也是交通协管员”，当时的法官虽对田的遭遇表示无奈，最后还是判他败诉。

　　类似的加重原告方举证责任的条款在《若干意见》中不止此一条。

　　其中另有一条规定：“经庭审质证被告提供证据证明行为人驾驶车辆招揽乘客，且已与乘客谈妥车费，乘客也实际乘坐在车上，因被查获未及收取车费，被告据此认定行为人已实施了非法从事出租车营运违法行为，并作出处罚的，可认定被诉行政处罚行为事实清楚”，这可能对张晖案的胜诉与否产生重大影响。

　　按照该条规定，尽管张晖未收取车费，但仍可能被认定实施了非法从事出租车运营违法行为。

　　“这条明显减轻了被告的举证责任：如果不以营利为目的，不长期从事某项行为并以此为主要谋生手段，便不能将该行为理解为‘经营活动’，偶发性的民事行为不是商行为，对于这种偶发性的民事交易行为，即使存在支付对价现象，也不得处罚。”郝劲松认为。

　　一位上海的知名律师告诉记者，曾有被钓鱼车主找到其希望能代理钓鱼案件，但了解到上海高院曾出台《若干意见》后，自己即打了退堂鼓，“因为不可能打赢官司”。

　　由于浦东已经主动中止了行政执法程序，因此孙中界将和浦东方面进行谈判。除发还被扣押车辆外，还要求浦东方面给予精神损害赔偿，在中央媒体、上海媒体以及河南媒体上对其个人公开道歉，以及承担医疗费、误工费、陪护费等其他损失费用。

　　张晖则表示将诉讼进行到底，尽管其代理律师郝劲松表示，有99%的胜诉概率，但这一结果或许还有很大不确定性。

　　还有多少被钓的鱼们？

　　据郝劲松方面的数据，目前已有超过200人在其处咨询登记，车主除有来自上海之外，还有来自北京、甘肃兰州、山西、湖北、浙江等多个全国地方。

　　10月28日，浦东方面已在原南汇区政府（惠南镇）张贴了“告知书”。具体内容是，曾被原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因非法运营而查扣及处罚的当事人，若对原处理情况提出异议，可到浦东新区信访办登记。

　　告知书上还特别注明：希望当事人积极配合，保持冷静，认真如实反映问题，通过合法正当的途径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落款为浦东新区人民政府信访办公室，落款时间为10月28日。

　　根据相关通知，接待时间从10月28日到11月3日，仅有7天，其中还包括10月31日和11月1日是周末休息时间。

　　就目前信息而言，已经有多位车主按照相关通知进行了信访登记。有现场状况证实，自10月27日开始，就有大批车主来到上海沪南公路9758号原南汇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进行申诉，现场一度混乱，保安排出人墙试图阻挡未果。而截至30日，仍有混乱状况发生。

　　就现在在南汇有多少人登记，“罚款”具体数额以及问责的进展问题，当事多个部门都不愿意对外谈论这方面内容。

　　浦东新区人民政府信访办公室表示，目前登记的人“很多”，但不愿意透露具体数目。该部门建议车主，因为星期五（30日）人可能很多，最后不要前来，而是延后到星期一（11月2日）再来登记。

　　而闵行区也开始了相关登记工作，但与浦东方面由政府信访办出面接待不同，闵行则由闵行建交委纪检监察科出面负责登记。

　　但在整个中国范围内，针对钓鱼执法的投诉和相关诉讼，也有密集增加的趋势。

　　据郝劲松方面的数据，目前已有超过200人在其处咨询登记，车主除有来自上海之外，还有来自北京、甘肃兰州、山西、湖北、浙江等多个地方。

　　由于情况不同，在郝处登记的车主要求也各不相同，有的车主已经缴纳罚款，要求取回罚款并进行行政诉讼；有的车主车子还被扣押，要求取回车辆。根据目前统计，在上述登记车主中，车主被收取罚款的名目也种类繁多，有些是行政事业性罚款，有些仅仅是一张收据了事。

　　根据目前统计，这些当事车主被处以的罚款数额从1万至数万不等，最高的一名北京车主被罚款6万。据当事车主自述，其被高额罚款的原因是其拉客去长城，属于旅游经营，因此要处以高额罚款。该车主要求举行听证会，但至今未果，为了取回车辆，车主只能缴纳了6万罚款。此外，一名湖北的车主缴纳了2万罚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