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于2004年7月中旬开庭的桑粤春案被再次推迟。此时距2002年10月27日桑粤春被全国人大常委会终止代表资格，已经过去了整整20个月。
据证实，桑案已于2004年6月10日被吉林省吉林市中级人民法院退回(该案为异地审判，由省公安厅移交吉林市检察院，而非长春市检察院)，这已是该案第二次被退回检察机关补充侦查。在此前，检察机关也曾两次将本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与桑粤春同时被终止人大代表资格的还有一人——健力宝原掌舵人李经纬。但与据传因中风已在广州某医院静安天命的李经纬不同，在2004年的这个夏天，桑粤春依旧度日如年，不知自己的命运之舟究竟摆向何方。
2003年底，桑被刑事拘留后，据负责侦破此案的吉林省公安厅有组织犯罪侦查队对媒体介绍，称桑粤春及其他26名犯罪嫌疑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诈骗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敲诈勒索罪，组织妇女卖淫罪等多项罪名。在桑被指控涉嫌的14项犯罪，其中被认为最致命的指控是涉嫌黑社会犯罪。
但7月15日，据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证据原因，“现在，桑被检察机关以涉黑犯罪起诉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但这不是说桑有机会逃出生天，因为他有可能被起诉的罪名中将出现一条新的指控——涉嫌贪污。“而且，金额大得足以送命。”
桑粤春其人
桑粤春到底是不是黑社会？有各种说法在长春流传。有人说其确是黑道大哥，也有人说其只是偶尔借助黑道势力或者是其手下人的肆意妄为。但对于桑涉嫌贪污，却着实令多数人感到不解，因为桑粤春被拘时，身份为长春吉港集团公司监事局主席、法定代表人，其所掌控的吉港集团在2001年2月30日被评为长春市民营企业五十强之首，而在此前全国工商联评比的2000年度全国民企500强中，吉港集团更以近十亿资产位列全国民企第59位。
依我国刑法规定，贪污罪的主体为特殊主体，为“国有公司、企业或其他国有单位中从事公务的人员和国有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国有单位委派到非国有公司、企业以及其他单位从事公务的人员。”那么，桑粤春，这个长春人印象中的民营企业又是怎样与贪污罪扯上的关系？
桑的简历并不复杂。他生于1962年，当时其父桑立荣曾在广东连接香港的沙头角某部队服役。1980年，转业后的桑立荣开了荣茂饭庄和一家油脂化工厂。
年轻的桑粤春时而在饭店里给家人帮忙，时而去倒卖君子兰。桑的家人一再向记者强调，桑粤春的原始积累来自于其家族的积蓄。因为桑家经济条件“在当时算得上有钱人了”。
1985年桑利用父亲的关系，承包了一个为解决待业青年安置而开办的预制板构件厂。开始独立当家。
但桑认为，1992他入主吉港工贸公司才是真正的起步，但此举也恰恰为其埋下了一枚10年之后方才引爆的炸弹。
吉港工贸公司注册资金400万，主办单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事部某下属部门，属国有性质，法定代表人为李福德。据桑的朋友李小峰回忆，桑为了能买下这个公司的壳，曾向自己借了50万。而据桑自己说，当时他还从已在1995年去世的父亲桑立荣那儿借了50万。
对于桑之所以对这家并没有多少业务的公司如此垂青，有知情人解释，“桑看中的是其国企背景，可以获得很多优惠政策。”
事实果如桑所料。据其家人介绍，1993年，长春市政府组织企业家赴深圳招商，在这次招商中，桑通过深圳特吉贸易公司结识了天津嘉麟影视公司，以高息借得1000万，回长春后，桑用这笔钱为当地税务部门拍了宣传片，并由此与许多官员结下了深厚友谊，随后在1995年，桑与吉林省粮油公司合作，做了一笔500万吨的粮食出口生意。桑的事业进入了快车道。
尝到了国企的好处后，桑开始盯上了银行。1995年桑与香港王氏投资公司注册一合资公司——吉港国际装饰材料公司。据知情人介绍，桑实际上是购买了外方投资的一套价值1000万的设备，以此设备为抵押，从长春市中行贷到了1000万元，让一般只能贷到(抵押物)五成的私企业主羡慕不已。桑与银行的合作日益增多，据《中华工商时报》在2002年透露，桑在公主岭生猪一体化等项目上存在骗贷750万的嫌疑。
财富积累日益加快，1997年，桑粤春将吉港工贸公司改名为吉港集团公司时，吉港旗下号称在全国已有48家子公司，仅在长春市便有十几家企业。这时，桑迈出了使吉港由当地知名企业成为全国一流民企的关键一步——兼并宇光电子厂。
兼并引发的火并
宇光厂是一家濒临破产的中型企业，据一份呈交省纪委桑粤春专案组(以下简称专案组)的材料显示，兼并前，该厂厂区面积4万平米，职工1473人，退休职工297人，总资产1.5亿，负债高达7000万。
1997年3月，经长春市委主要领导与桑商议，由桑的吉港集团对宇光电子厂进行零兼并，并依国家相关政策对原宇光厂职工进行安置。
据专案组收到的一份检举材料显示，桑在此次兼并中得到的好处包括：吉港方将享受流动资金贷款本金2590万；信托投资技改贷款本金164万元；给予停息挂帐及市财政500万补贴；享受军工企业税收优惠政策。
但这些，并不是最大的利益所在，宇光厂所在的延安大路，位于长春著名风景区南湖边，现在这里已是长春当地房价最高的住宅区。七年前，长春市宇光电子厂便位于这条并不宽阔的马路边，门牌号为11。现在这里早已没有了工厂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吉港集团的地产项目——吉港花园，这是吉港集团最大也是最优良的一块资产。
专案组以2003年4月30日为基准日，对吉港集团资产进行了核定。吉港总资产为5.4亿，负债4.2亿，净资产1.2亿(不包括宇光厂资产)。这其中，业已停止发售的吉港地产的总资产达2.5亿，净资产达1.3亿。
但兼并为桑带来的不仅是胡萝卜，还有紧随而来的大棒。
1997年6月2日，宇光厂正式成为吉港集团一个新成员，在挂牌大会上，吉港代表表示，为了解决工厂的无产品生产的问题，吉港将与香港王氏集团合作，引入VCD项目，并让“全厂职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但仅仅十八天后，吉港的代表再次宣布，“国内VCD厂家已出现饱和，原定上马的项目取消。”紧接着，新东家开始了迅猛的改革：精简人员至现有人数的60%；退养员工降低生活费为原先的60%。停发下岗工人生活费，据职工反映，“管理人员随意解雇员工，而且就算女同志来了月经，仍然让她们在雨地里推独轮车。”
在1997年6月26日召开的职工代表大会上，有逾70%的宇光厂代表要求吉港退出宇光，兼并方与被兼并方的争斗就此拉开序幕。
此后，宇光厂的职工代表认定吉港存在欺诈性兼并，而且致使国有资产流失。于是以徐庆翰、张宝军为首的代表开始不断上访举报，而吉港方面也开始了报复行动。据公安机关业已认定，吉港集团指派打手对职工代表进行了多次袭击及殴打，已构成轻伤害。
正是不断地施暴使桑进入了公安部打黑除恶专案组的视野。有知情人证实，桑出事的直接导火索便是缘于公安部组织的2002年打黑除恶专项斗争。
危险的帽子游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是一个危险的帽子游戏将桑带入被控贪污的旋涡中。
依据国家工商总局《关于核定企业经济性质有关问题的答复》的规定：“原登记为全民或集体性质的企业，主办单位实际未出资，企业的法定代表人和主要经营者也未投入，而主要靠贷款、借款和政策扶持等开展经营的，原核定的企业经济性质不变。”
经专案组审查认定，注册为国有性质的吉港工贸公司，其主办单位没有投过一分钱，法人代表李福德也没有投过钱，而桑在接手后也没有投入，吉港最初的经营资金完全是靠与王氏集团的虚假合资，用设备从银行抵押而来的贷款。这也是省专案组将桑的产权最终界定为国有性质的主要法律依据。而吉港集团一旦定性为国有，那桑的身份就不应是私营企业家，而是国企当家人。这便为其构成贪污罪的主体埋下了伏笔。
桑如要证明吉港只是戴红帽的假国企真民营，他必须拿出证据：在吉港的前期经营中，他确实投入了自有资金。
吉港地产也成为拖着桑向下沉没的最重一块铅条，据知情人透露，桑涉嫌贪污犯罪的主要事实，便是在成立吉港地产的过程中，利用国有性质的吉港集团公司在兼并中取得好处，却转而将这笔资产打入了私有性质的吉港地产帐户。
吉港集团公司性质所属，成了决定桑及其他人(其兄姐弟均因在吉港集团担任要职而共案被捕)命运的关键所在。
有与桑粤春相识的人介绍，桑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在改革初期，桑为自己戴上了红帽子后，尝到了做为个体户时从没有尝到的甜头，如银行的优惠放贷以及税务机关的减免政策。而在民营企业地位渐渐提高之后，他又以民营企业家出现在公众面前，不断参与一些公益事业，并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然而就在他以民营企业家身份向全国工商联报送评选材料时，外界却并不知道，桑的吉港集团在工商登记中却仍为国有经济非公司企业法人，每年还得向挂靠单位上缴20万管理费。
没有人知道一只蝙蝠游走于飞禽与走兽时的感受如何，正如人们不知道桑的感受。
“有人也提出过，如果桑真是民营企业家，为什么桑不早点利用机会，摘帽子恢复私有身份？”一位跟随桑多年的原吉港高层员工回忆道，“可能一是觉得这样挺好，两头吃好处；二是觉得真当了民企，就没了撑腰的，毕竟在东北，大家观念里，民营企业还是比国企低人一头；第三可能是桑确实怕改制时的审计，自己的一些不清白的地方被人当把柄抓。看到人家外省搞民企业原罪大赦，桑也让我们搜集一大堆这方面的材料让他学习。”
桑不仅是学习而且试图有所行动。2001年全国九届人大四次会议期间，桑粤春曾一度成为记者追逐的对象。他在各种场合表示：“制定《民营企业法》，保护民营企业家，已经迫在眉睫。”
桑的观点一时备受关注，吉林大学国有经济研究中心的一位专家认为，“在东北，民营企业确实在参与国有企业改造过程中面临着障碍，除了财产保护问题、市场准入问题、公平竞争问题，还有一些现实的障碍。比如还会有一些思想认识上的问题，如被兼并企业对民间资本参与改造的抵触。而且受计划经济体制的影响，现行的中小企业和民营经济政策缺乏系统性和整体性。”
斗转星移，又逢2002年两会，此时的桑粤春却像变了一个人。与去年的出尽“风头”相比，桑粤春显得很低调。他对新华社记者说：“去年我提议制定民营企业法，但今年没有必要再提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民营企业法就没有再立的必要了，国有、集体、民营、外资等都一样，民营企业待遇因为入世可望得到很大改善。”
或许，桑预感到了什么。
就在桑参加完人大会议的二周之后，代号为328(2002年3月28日成立)的桑粤春专案组正式成立。至今，桑仍然命运未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