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财经》：驻京办躲过一劫？

　　驻京办调研工作结束，上万驻京办暂时躲过一劫（原题：改革驻京办）

　　中央政府对驻京办历时一年多的调研已经结束，驻京办改革方案的最终出台还没有时间表。也就是说，上万家的驻京办将暂时不会面临被清理整顿的命运，取而代之的难题，是如何规范管理这些特殊机构

　　文/本刊记者 陈莉莉

　　“驻京办”能成为当下中国政治生活中的热点，不仅得归功于《驻京办主任》的作者王晓方，还得感谢新华社的记者李松。

　　2005年8月，李松写了一篇关于驻京办事处的内参报道，这些 “隐藏”了大半个世纪的神秘机构，陡然成为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和“深度报道”的热点题材，一时间成为了“跑部钱进”的重要代名词。

　　该报道中提到的诸多问题，也惊动了高层。为此成立了驻京办调研小组，并进行了一年多的调研。权威部门的有关人士向《环球财经》透露，调研工作目前已经结束。

　　经过这次调研和有关部门的考虑研究，驻京办的命运和改革方案，正逐渐清晰起来。

　　体面与茫然

　　2008的1月12日，周六，这是入冬以来北京最冷的一天。

　　早8点，《环球财经》记者在八达岭高速入口处等到了带客人去长城游玩的张营。

　　张营，28岁，北京某高校研究生，2005年毕业。同年，进入老家所在的河南省某市驻京办事处工作。

　　张营的客人是家乡某位领导“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张营是客串司机，“没办法，其他司机的日程都安排满了，越是临近节日，我们的事情就越多。”

　　这天晚上，张营要陪主任请一个领导吃饭。第二天，还要跟主任去一个部委。据他介绍，该驻京办的副主任，已经20年没在家里过春节了。”

　　因为每天都有客人要见、要接、要请，张营必须保证每一刻都要穿得考究体面，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至少在家乡人面前也还是很体面的。“因为有了我们这个‘驻扎点’，我们家乡才会不断有相关的审批资金注入”。

　　张营回忆，刚进办事处时，主任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不会让他知道，更不会让他参与。“半年以后，他们可能觉得我还挺识时务，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渐渐地才让我跟他们去应酬。第一次参加应酬，一顿不起眼的饭花了5000多，饭菜基本上都没动，接待的是县里来京办事的领导。”

　　两年的时间，张营学会了喝酒。也学会了在主任使眼色的时候，为某位被接待的领导挡酒，更学会了在关键的时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悄退出，让主任“不露痕迹地把礼送出去”。

　　张营越来越觉得，自从进入驻京办工作以后，他身上好像被贴了标签。

　　“那个标签，有种怪怪的味道，实际上我们很辛苦地做着工作中的每一件事。”张营说,“2005年时，听到过取缔县地级以下驻京办的风声。但方案最终没有出来。如果真要被撤销了，我都不知道以后会做些什么？”

　　对于驻京办可能整顿的传言，张营感到茫然，对于自己的未来，他更有点无措，“我们主任，估计不会发愁这样的问题。他的儿女都被送到了国外留学。感觉上，我认为县地级的驻京办是撤销不了的，毕竟我们为本地经济的发展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但，如果撤销了，我该怎么办？”

　　清理与管理

　　怎么办？也一直是管理层考虑的问题。

　　让问题尖锐化的一个最直接背景，是近年来“驻京办”工作人员职务犯罪人数的不断攀升。尤其是近年来许多省(市、区)发生的震惊全国的腐败案件，驻京机构相关负责人都榜上有名。

　　在河北省原国税局局长李真案中，河北省政府驻京办事处原主任王福友因贪污、挪用公款、受贿三罪被判无期徒刑；成克杰案中，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驻京办事处副主任李一洪犯贿赂罪被查办；沈阳“慕马案”中，沈阳驻京办事处主任崔力亿贪污公款被惩处；大庆市国税局局长那凤岐贪污受贿案中，原大庆驻京办事处办公室副主任李洪波与那凤岐勾结共同贪污被查处。

　　国务院有关部门的一位负责人向《环球财经》记者说，自从李松的“驻京办”内参文章发表以来，就引起了各方面的重视，中纪委为此成立专门的调研小组，调研进行就一年多的时间，但是调研的结果与内参反映的情况有较大的出入。“个别现象是存在，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没有一个绝对无瑕的行业，出现问题后，想方法解决，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问题。但是对这个行业的看法，千万不能以偏概全。”

　　权威人士据此分析，坊间一度盛传的将被“清理整顿”的驻京办，目前看暂无此虞。有关部门的工作重点，将转为对这些机构的“规范管理”。

　　究竟该如何规范管理？上述负责人透露说，主要将从三个方面进行：

　　首先要有制度，在制度的标杆下,各个驻京办按照统一的概念来进行操作。某市驻京办主任说，“大家要遵循一定的游戏规则。在这个游戏规则里面，做到不违法，不暗箱，就是一个合格的驻京办。”

　　其次要信息公开。信息不对称让“跑部现象”屡禁不绝，项目程序明朗，就不会存在。

　　再次要健全监督体系。坚决清理和取消“小金库”，杜绝账外账。对财务收支状况要明晰，完善财务制度。

　　据《环球财经》记者了解，驻京办几乎都驻扎于京城黄金地段的星级豪华酒店，各省驻京办，往往都会在繁华地段，拥有一幢以省命名的高楼大厦。北三环安贞附近的浙江大厦和福建大厦，中间隔着深房大厦，都属于安贞桥附近的地标性建筑。由于这里一共集中了七个省的办事处，被称为“七省办”。“因为他们的历史比较悠久，很多年以前，那里都是农村，很荒，所以驻京办才选择在那里驻扎。”知情者说。

　　册内与册外

　　根据官方的统计数据，截至目前，各省、直辖市、自治区、特别行政区、副省级城市以及中央级的大企业等在京共设副省级以上办事处52家，北京发改委批准成立的一共992家。

　　但未经批准的大型国企和地方政府、或地方政府某一部门在北京设立的办事处，同时再加上各种协会、私营企业和大学的联络处，有人说保守数字会超过1万，有人估计甚至可能超过3万。在册与非在册之间，是一个让人心惊的数字差距。

　　社科院一位专家认为，“驻京办出问题了，严格意义上是监管失控了。”

　　《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职能》第十二条规定，管理局“负责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及副省级市人民政府驻京办事处的管理和协调工作。”也就是说，副省级以上的52家驻京办，是有管理部门的。而县地级驻京办相当于没有主管部门，是一个管得着的地方看不见、看得见的地方管不着的独立王国，权力和活动往往处于监督失控状态。

　　按照道理来讲，县地级驻京办应由各地方管理，但地方鞭长莫及；驻京办驻在北京，但北京却无管理权限。从管理体制上讲，驻京办事处管理司也仅是一个宏观指导机构，对驻京办事处的日常工作无权干涉，人、财、物仍由设置驻京办事处的派出地政府管理，即使发现什么问题，管理司也无权过问。在监督失控的情况下，驻京办滋生大量腐败现象。

　　据《环球财经》了解，现在只要条件符合要求，“驻京联络处”就可以注册成功。而不注册，找个办公室，关起门来办公，就是黑户。据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说，即使黑户做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不了黑户的性质。他提醒说，作为现在的黑户，一定要去主管部门作登记，否则在规范整理的过程中，黑户肯定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撤与不撤

　　在长安街的长安大戏院背后，由以前四川驻京办事处留下的“川办”，现在变成了北京最著名也被认为是最正宗的川菜馆。加上价位合理，“川办”的人气很旺，往往为了吃上一顿饭，要等很长的时间才能排上号。不少“驻京办”都经营着这样的经济实体，具有地方特色，很受消费者的欢迎。

　　这当然也受到了地方政府的欢迎。中央党校的一位学者向《环球财经》记者说：“北京的经济发展有相当部分是通过政治资源驱动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驻京办就起到了拉动北京内需的作用。”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国务院办公厅曾在1990年7月转发的一份驻京机构清理整顿通知中明文规定：“各级政府的驻京办事机构一律不得经商办企业。”可是，在北京市后来的几份文件中均对其产业经营默许，并设有“驻京联络处申请办理经营性实体(宾馆、饭店、餐馆等)”的一项服务。

　　云南省驻京办的一员工告诉记者，北京市曾一度停止了对新设驻京办事处的审批。但2003年又曾专门发文，欢迎设立各种驻京办事机构。其中最受北京市欢迎的是各大企业的驻京办，其次为各县市政府的，最后为各省发改委等厅局设立的办事处。“因为各省直属厅局在北京只是跑项目，他们不涉及投资相关产业。”他说。

　　据有关专家测算；如果一个驻京办每年的经费保守地按100万元计算，所有驻京办每年需要的全部经费就在100亿元以上，而据北京市有关部门的不完全统计，各级政府驻京办的资产在2001年就超过了100亿元。

　　据《2003年北京工业统计年鉴》披露，各驻京办事处除了在拉动北京内需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外，还参加一些大型的招商活动，投资4000万元的海尔集团物流中心也因此落户北京。曾有人说，外地驻京机构投资俨然已经成了外资和私人投资之后的“第三力量”。

　　“驻京办怎么改革，就看北京市和中央怎么协调了。”重庆永川区驻京办主任刘伟对《环球财经》说，“但是，我不认同撤销的方法，我想中央也不会有这样的改革方案出来。”

　　刘伟表示，地方政府之所以成立驻京联络处，就是出于区域经济的考虑。如果中央下了命令，真要撤销的话，那些驻京办还会采取其他的方式来进行，比如说办企业之类的。”

　　据一位接近国务院高层的人士向《环球财经》透露，2008年是中国比较关键的一年，两会的召开和奥运会的举办，“在这个节骨眼上，驻京办不会有闪失。他们为北京的安全、稳定做出了贡献。”

　　安徽省宣城市驻京办主任说，“驻京办对地方、对老百姓、对北京秩序的稳定都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驻京办是体制的产物，某些事情是客观存在，也是客观需要的。”

　　转变与转型

　　记者在位于北三环的甘肃省驻京办采访时，再次遇到了一个叫王妮的女孩。她来自天水市清水县，这个贫困县中的贫困小姑娘，由于父母身体不好，家底子薄，在2003年，读到中学就不得不辍学，来到北京打工。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次活动中，她代表“工学扶贫”学生讲话。第二次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取得了中专职业证书，到了一个知名的茶馆做茶艺师。

　　问及她的经历，她说甘肃省驻京办和北京的职业高校组织的培训，使她是有幸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同样来自贫困地区的河南省民工张志伟等人，则通过河南省驻京办要来了5年没能结算的工资。2007年第二代身份证的更换工作，也让很多驻京办赢得了不少的支持票。

　　但《环球财经》记者在北京北三环“七省办”附近，随机采访了20个人，其中包括农民工和来自外地的白领职员，其中18个人认为没有和驻京办发生过直接或间接的接触，对于驻京办的认识，仅限于“特色菜”和曾经铺天盖地的“腐败报道”等。

　　实际上，人们对驻京办的认识，一直在随着历史进程而改变。

　　驻京办最初的雏形是清朝时期的会馆，是一种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并且具有一定的自治性。最初，会馆的核心功能是为进京赶考的士子提供住宿及后勤服务。1905年中国废除了科举制，会馆也随之式微。

　　建国后的第一家驻京办事处是内蒙古自治区驻北京办事处，成立于1949年3月。而绝大多数省、自治区、直辖市的驻京办事处成立于 1958年至1959年之间。

　　驻京机构设立初期，由于国内物资匮乏、资金短缺，各项事业所需的物资、资金、项目、指标等均由中央掌握，驻京机构的主要职能便是为当地争取资金、物资铺平道路。改革开放初期，驻京办事处主要担负着接待当地的政府官员和为地方经济建设招商引资、收集信息的任务。

　　“驻京办从改革开放以后慢慢地正规起来。市级、县级驻京办从2003年开始繁荣起来，他们基本上不再叫驻京办事处，而叫做驻京联络处。”某知情人士透露说。

　　治标与治本

　　采访中，一些专家学者对各级地方政府是否均有必要设立“驻京办”提出质疑。他们认为“驻京办”虽在促进派出地与京城的经济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付出的社会成本非常高。而且在交通、通讯高度发达的今天，驻京办的联络作用正在迅速下降。

　　中国人民大学毛寿龙教授认为，“驻京办”应适当回归其公共服务功能，尽量减少负面影响。各级政府“驻京办”在目前应适当拓宽民本内涵，回归其本来面目，在信访、社会协调、解决外来进京人员的困难方面发挥空间更大、含义更广的作用。

　　要解决驻京办监管失控的确问题，他认为，最根本的办法，是增加相关部委项目审批的透明度，对过于集中的项目审批权给予相应的制约，终止驻京办“跑部钱进”的源头驱动力。另一方面，作为驻京办的当地政府，要承担起相应的监督职能，什么样的驻京办该设，什么样的驻京办该撤，当地政府应该有最起码的判断。

　　社科院的一位专家也认为，驻京办是体制内的事情，现在不是搞一刀切的时候，也不能搞一刀切。最可行的办法是把市、县级驻京办都给撤了，然后把相关人员安排到省驻京办，每省驻京办再有相关的以市命名的联络处。这样，管理起来也好管理。

　　重庆市永川区驻京办主任刘伟则向《环球财经》表示，县地级市的驻京办撤不撤销是地方政府的事情。比如说重庆，设在北京的联络处一共就5家，地方政府并不像别人所想，大肆、无规划地建立驻京联络处。

　　显然，在治理驻京办的问题上，中央和地方政府分别需要在治本和治标上承担各自的使命。

　　链接：

　　“驻京办”风波历程

　　2005年8月，新华社一个叫李松的记者，写了一篇“驻京办”为主题的文章发表在内参上，从此，低调的“驻京办”不再寂寞。

　　2005年12月，国家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感言：有些驻京办第一位的任务就是跑“部”，看哪里有钱和项目，然后写报告、找关系，很多问题就此产生。

　　李金华幽默地把“跑”字做了个“解读”：“跑”是一个足字旁，还有一个包，要带包去跑。“跑部钱进”的说法于是在民间广为流传。

　　2006年年初，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纪委书记的吴官正在中央纪委第六次全会上所做的工作报告中，三次提到了驻京办的腐败和治理问题。

　　2006年2月27日，国管局召开廉政工作会议，各省驻京办负责人全部到会。会议决定，由中纪委负责调研驻京办，将由国管局具体酝酿拿出驻京办的改革方案，方案首先涉及52家副省级以上政府办事处和大型国企驻京办事处的整顿与改革。

　　2006年8月底9月初，北京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开始走访各地市县驻京联络处。此前，整顿驻京办已被中纪委和监察部列为2006年四大工作任务之一。

　　2006年11月17日，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华建敏在国内公务接待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坚决清理和取消“小金库”，整顿和规范各地驻京办事机构，切实加强各部门所属中心的管理。

　　2008年1月16日，《环球财经》获得国务院某高层信息：内参报道不实。驻京办暂时告别被“清理整顿”的危险。

　　海外“驻京办”是怎样管理的？

　　印度“驻新办” 不跑项目

　　印度各邦政府驻首都新德里的办事处，在新德里市区，各邦政府以各邦名称命名建筑物，如“拉贾斯坦宫”、“西孟加拉宫”等。

　　印度属于联邦制国家，各邦享有极大的财政自主权，中央财政只用于全国性的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国防、科研等领域，一般不会特别向某一个邦拨款。因此， “跑项目、要拨款”并不是这些办事处的任务。“驻新办”工作人员并不多，一般只有8名官员，分别负责经济、旅游以及媒体公关等领域的具体事务。

　　日本“驻京办” 不设招待所

　　为了与首都保持信息畅通，日本各地均在东京设有办事处。日本的都道府县会馆完全是一个办公机构，根本没有设招待所之类的设施。即使是县知事来东京办事，也都是自己住饭店。

　　日本“驻京办”还负责吸引投资和招揽人才的工作。“驻京办”工作人员还必须定期到首都地区的各大投资机构、金融机构和人才机构等进行访问，联系有意到县里投资的企业和来县里就职的各种人才。

　　德国 “驻柏办” 不许乱设

　　德国10多个州府的驻首都柏林办事处都设在国会大厦旁的一个名叫“部长花园”的小区里。

　　一般的“驻柏办”设有政治事务组、经济事务组、贸易联络组，外国事务组，新闻及行政组等部门。办事处共有固定工作人员10多名，都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他们需按照公务员的考核标准每年进行考核评审。德国除了州“驻柏办”，杜绝其他各类政府性质的“驻柏办”，没有经过批准擅自成立的，一经发现立即撤销。

　　俄罗斯“驻莫办” 不参与经营活动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各联邦主体在莫斯科保留或设立了办事处。

　　在前苏联时期计划经济体制中，各地“驻莫办”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跑部向钱，争取计划指标”。现在各办事处的主要职责除了向联邦政府汇报情况外，还要搜集对地方有用的信息、宣传当地文化和旅游资源的任务。俄各联邦主体“驻莫办”是纯粹的政府机构，被严禁参与商业性的经营活动，不会附设宾馆之类的商业服务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