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丰：海啸与保险机制

　　薛兆丰（博客blog）

　　印度洋沿岸多国遭遇海啸，灾难提升了世人对预警和保险体系的关注。我从制度上看，更加强调保险机制在追求信息和分摊损失上的作用。保险机制比保险公司的历史远为悠久，渗透也更为广泛，是人类伟大的发明之一。在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自发地形成和延续。可能正因为这样，其运行机制和对社会冲突的协调作用，往往被低估了。

　　所谓保险机制，就是三个环环相扣的功能：即准确评估风险的或然率，对投保者提出合理的行为约束，并分摊个别投保者遭遇的损失。任何同时具有上述三项功能的社会机制，都是有形或无形的保险机制。家庭就是一种典型的保险机制。父母担负起对子女的教育和监督责任，不仅是出于对子女的爱护，也是为了降低子女潜在的保险索赔，因为子女一旦遭遇意外损失，全体家庭成员将共同分担。为了降低风险，家庭成员倾向于互相关心、互相监督。

　　我的老师威廉斯（W. E. Williams）对保险机制有个经典的运用。他第一堂课总是跟学生约法三章，规定如果谁的手机在课间响起，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同学将受到学期成绩下降一档的惩罚。于是，互相提醒成了同学们上课前的习惯。一群学生坐在一起，要确定到底是谁的手机响起，需要花费时间成本，正因为不容易被认定，学生便可能麻痹大意，这增加了手机响起的概率。想有效地抑制手机响起而不花费大量的调查成本，办法就是“株连”。

　　几年前，重庆有市民被高楼上坠落的花盆击伤。因无法确定花盆到底从哪一家坠落，这位受伤的市民便将整楼住户一齐推上法庭。法院后来判决，50家住户共同赔偿受害人14万元。这件事曾经引起广泛争议。我认为，法官的判决运用了“株连”的概念，不仅符合经济原则，也有助于防患未然。保险机制的实质，也是一种“株连”。一旦出现无法事前准确预测的意外，那么意外的直接承受人可以得到预先约定的全额补偿，而意外造成的损失将“株连”所有参加同种保险的投保人。

　　再来想一想“9·11事件”，两幢世贸大楼倒塌，谁是损失的承担者？世贸大楼的业主肯定不是，因为他们买了保险。保险公司也不是损失的承担者，因为其他高楼的保险费将增加，保险公司可以征收足够的保费来应付赔偿，即使保险公司入不敷出，其损失也将由其投保的“再保险公司”支付。那么，是高楼的租户吗？也不是。世贸大楼的租户，如《华尔街日报》，向业主支付的租金最终是由这些租户的客户支付的。那么，《华尔街日报》的订阅者是世贸大楼倒塌的损失承受者吗？也不是，那么到底谁是损失的承受者？是全世界。因为社会采用了层层的保险机制，全世界人民共同分担了损失。每人承担的份额未必一样，但都小得微不足道。也正因此，保险机制又进一步得到了推广。

　　保险机制的另一项功能是规范行为。直观的例子是美国的驾车保险。在美国开车，司机普遍比国内小心得多。究其原因，是法律严格规定司机必须事先购买足够的保险，一旦违反了交通规则，司机要缴纳的保费就会大增。虽然保险公司从不直接提醒司机要遵守交通规则，但向投保人索取的歧视性保费，不折不扣地表明了其立场和分寸。

　　我的疑问是，为什么保险机制还停留在目前的规模，没有得到更广泛的推广？大自然的灾害连年发生，当中涉及生命和巨额财产，保险公司只要在预测灾害的准确率上稍微改进，就能有丰厚的利润。欧美的天气预报，早在几年前就走上了商业化的道路；灾难预报与保险机制的紧密结合，还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