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和反对“石油产量顶峰论”的两种声音

　　陈晓晨 徐以升

　　关于什么导致了当下高油价的争论仍然在继续。更多关注供需基本面的人士认为石油供给问题的价格弹性很弱，全世界石油产量正在逼近、甚至已经越过“顶峰”；今后不会有显著增长，甚至会持续下降，这是高油价的最基础原因，基于此的判断则是廉价石油时代的结束，全球将长期面对高油价。

而另外则有人认为，国际热钱和游资的金融套利以及美元贬值是推高油价的主因，基于此的判断则是，当新的投机对象出现时，高油价一定会回落。

　　作为“聚焦高油价系列报道”第二期（第一期见本报5月26日A10版，油价高涨背后的错位：供应太衰老 需求太年轻??专访国际油气投资顾问徐小杰先生），《第一财经日报》访问了认可“顶峰论”的中国石油大学教授冯连勇，以及认为顶峰论是“造鬼说”的联中资源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童媛春，童媛春曾在1993年成为美国安然公司第一任驻华首席代表。

　　冯连勇：顶峰论是高油价根本原因，

　　顶峰论是科学的

　　《第一财经日报》：自2007年初到现在，油价上涨幅度超过一倍。在你看来，目前油价突破130美元/桶的原因是什么？石油价格还会上涨吗？

　　冯连勇：我的理解是，油价肯定还会上涨。尽管可能会出现暂时的回落或下降，但从趋势看，我们已经迎来高油价时代，这是基于石油峰值理论得出的基本判断。至于会涨到多少，这是预测精度的问题，很难精确预测。有人说年内可能会涨到200美元/桶左右，更有极端的情况认为2020年左右油价将突破1000美元/桶，这种预测多少带有商业性色彩。不过毫无疑问的是，油价肯定还会上涨。

　　当然还有不少人抱有另外一种观点，认为油价已经太高了，可能会跌下来，我认为这是一种幻想。人们会逐渐认识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将不得不面临高油价时代的事实。经济发展的模式、能源战略的制定、人们的生活方式等各方面都将发生变化，来适应高油价时代。

　　《第一财经日报》：美元贬值和金融投机因素呢？

　　冯连勇：有人认为，当前石油价格走高主要是由美元贬值推动的。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数据显示，即使剔除了美元贬值因素，近几年的石油价格仍然呈陡峭增高态势，美元贬值因素大概只能解释三分之一的油价上涨。

　　另外关于金融投机对油价的影响，我想说的是，一般情况下，在资本市场中，当油价上涨时，原油的净多持仓量呈正值；当油价下跌时，原油的净多持仓量呈负值。也就是说投机者不仅会在油价上涨时进行投机，在油价下跌时也同样进行投机。资本市场，包括对冲基金和投机行为，都只是加剧了油价的波动幅度，而不能解释油价的长期上涨趋势。投机因素只是石油价格走高的助推因素。石油价格的背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科学问题。我们必须本着科学研究的态度来探讨这个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你以石油顶峰论来解释和预测今后的高油价，请问在当下，石油顶峰论对供给的影响是否已经在显现？

　　冯连勇：我们观察到一种情况，作为一种特殊的战略性商品，石油的供给弹性很小。根据美国能源部能源信息署（EIA）的数据，2007年度WTI（西德克萨斯中质原油）平均价格从2006年的66美元/桶涨到72.3美元/桶，上涨了9.54%，但石油供给仅增长了0.0042%，供给弹性约为0.0004，这是个很低的数字。估计2008年和以后的情况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石油供给不能被高价刺激出来，这是由全球可获得石油资源的有限性决定的。也就是说，石油产量不可能随着需求的增长而大规模上升，而是有一个“上限”。这个“上限”，我们称之为石油峰值。

　　《第一财经日报》：国际上对石油顶峰论的讨论是主流，还是非主流；是共识，还是有巨大的认识区别？

　　冯连勇：目前国际上许多能源研究机构如ASPO、CERA、IHS Energy、PFC Energy等组织都已经形成共识：石油资源肯定是有限的，世界石油峰值必然会来临，只是在到来的具体时间问题上还存在分歧。

　　我们的研究小组跟踪研究石油峰值问题已经近4年了。石油峰值，简单来说就是指某一油田、油区、国家的石油产量会有一个峰值或顶峰。峰值问题真正进入公众视野缘于两个经典预测。第一个是1956年美国著名石油地质学家哈伯特（Hubbert）提出的。他当时不顾许多专家和机构的反对，大胆预言美国石油产量将在1967~1971年达到峰值，以后便会下降。当时美国的石油工业蒸蒸日上，他的这一言论引来很多的批判和嘲笑，但后来美国的确于1970 年达到石油峰值，历史证明了哈伯特预测的正确性。从此，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开始研究石油峰值问题。第二个经典预测是爱尔兰地质学家坎贝尔(Campbell)做出的。他在1998年在美国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廉价石油的终结》（“The End of Cheap Oil”）。与哈伯特一样，他的这番结论受到了冷嘲热讽，因为当时油价还在十几美元左右，也称为低油价时代。但是，坎贝尔的研究及其后来的努力使对石油峰值的研究逐渐扩展到全球。后来的高油价验证了其结论的正确。如今，高油价将长期存在的理念已经逐渐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

　　《第一财经日报》：目前石油峰值论在研究上有哪些不同派别的观点，对何时达到石油峰值说法不一？

　　冯连勇：目前有两大派观点。以刚才提到的坎贝尔为代表的“悲观派”认为，石油峰值已经到来或即将到来。坎贝尔曾认为，石油峰值将在2010年左右到来。最近，他已经将这一时间修正为2007年，即认为我们现在已经站在石油顶峰年份上。另一派是以剑桥能源研究会(CERA)为代表的“乐观派”，认为科技进步会显著地增加石油产量，将石油峰值的到来推迟到2030年以后。

　　不过我认为，即使能够开采到更多的石油，勘探开发成本也毫无疑问会大幅度上升。其一，石油勘探开发的环境越来越复杂、难度也越来越大。现在钻探的重点已从浅海向深海转移，对钻探技术要求越来越高，同时也耗费了大量的资源如钢材、人力等。在2004年10月31日至2006年10月31日的两年间，全球范围内上游油气项目的勘探、钻井和生产成本增加了53%，海洋钻机费用增加了3～4倍，可见，勘探开发成本的增长速度是惊人的。

　　其二，资源国有化运动愈演愈烈。1970年国家石油公司控制的油气储量仅占全球15%，而目前国家石油公司所控制的油气储量已经达到82%左右。这使得国际石油公司所控制的油气资源越来越少，其勘探开发变得更加困难。

　　其三，人员和设备等资源极其匮乏。石油行业人才成熟期较长，加上西方石油公司的很多员工都到了退休年龄，导致人才接替困难。

　　其四，石油的品质正在变得越来越差，这是全世界石油工业的共识。大家都感觉到，现在的油变重了，而且含硫增多了。

　　我想说的是，石油峰值问题是一项严肃的科学研究。如果世界石油峰值真的来临，将会对全人类、各国的能源政策以及石油公司产生深远的影响。首先，石油峰值是石油工业的一个拐点。另外，各国的能源政策需要根据石油峰值研究的结论进行调整。石油峰值问题还会带来更为广泛的问题，包括基于廉价石油远距离运输的全球化的变化、高油价刺激下的粮食价格快速上涨、开车出行的生活方式等等。

　　石油峰值问题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是一个战略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地进行科学研究，我们国家这方面的研究还需要加强。

　　童媛春：金融套利是高油价主因，

　　顶峰论等同于“造鬼”

　　《第一财经日报》：你怎么理解当下的高油价？

　　童媛春：我认为，国际热钱和游资的金融套利和美国的美元贬值国策是推高了国际石油价格的主因。美国国会曾研究对此事立案调查。

　　在经历了国际资本高回报的几轮实践之后，目前石油成为国际热钱投机的最大亮点。前几轮实践包括美国的IT泡沫危机，安然和安达信为首的股票市场危机，房地产市场引发的次贷危机等等。而目前石油是一个很好的金融套利介质。如果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整个油价增长的历史，可以看到实际上波动的因素就是金融套利因素。我想强调的一点是，石油金融市场的虚拟交易量要比实货交易量大出许多倍，金融套利已经脱离了原有的简单生产供需和库存关系。但是金融套利推高油价反之又影响实货交易量。

　　《第一财经日报》：你怎么看目前很多声音探讨的“石油顶峰论”。

　　童媛春：金融套利，只有不平衡才有套利的机会，如果是平衡的怎么办？就制造不平衡。真实的不平衡难以制造，就先制造心理上的供需不平衡。油价涨到目前的水平，可以说它的主流推动力是金融的推动，是机构投资人的推动，所有的其他供需紧张的因素的影响都被人为放大了。

　　作为石油人来说，最可靠的观察市场的工具就是看市场资源存量。不是看简单的需求，不是看简单的成交，也不是看无法计量的库存。目前在全球范围内，石油的总供求和存量支撑的供给之间的平衡关系一直没有受到颠覆性的破坏，甚至供略大于求。我对于石油生产供给的“顶峰论”的看法是，“顶峰论”等同于“造鬼说”。请问：顶峰是什么规模？顶峰什么时候来？都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或者倡导者给出一堆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们只想告诉你，不要问顶峰到来的规模和时间，只要记住它肯定会来就好了。这和大人吓唬孩子，而造出一个“鬼”来如出一辙。孩子若问鬼的样子和来的时间，大人就说反正要来或者大人就编故事来卖钱。油价过120美元之后，沙特高官就明确说这是心理恐慌使然。

　　《第一财经日报》：“顶峰论”有没有科学的成分？爱尔兰地质学家坎贝尔(C. J. Campbell)在1998年即发表论文《廉价石油的终结》来谈论石油峰值的到来。

　　童媛春：我要强调一点，你上述所提及和未提及的创新理论研究，是我非常尊敬和崇拜的。作为石油人，我只是难以接受有人用“顶峰论”来“造鬼”吓人编故事卖钱。

　　可以这样来说，即使资源的地质储量是有限的，对于人类的有限认知力来说，资源的地质储量也是无限的。很显然谁也说不清资源储量到底有多少，谁也没有办法把地球进行彻底的勘探。

　　在自然资源储量认知上，特别是在石油行业中，储量分为三个层次：地质储量、勘探储量、可开采储量，这三个概念差距很大，有可能相差100倍。按现有的勘探开采技术条件，地质储量不一定能全部勘探出来，勘探出来也不是都能开采出来。尤其是地质储量和勘探储量，取决于资源勘探力度和所采用的技术，而开采也取决于开采技术的发展。目前勘探不到、开采不到的石油，不意味着今后勘探不到、开采不到。目前全球石油行业对勘探和开采的投资不够，投入不够，这是造成当今长线供应紧张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一财经日报》：你的意思是，今后长期可持续的石油供给水平是需要建立在石油勘探、开发的技术创新上，我们假设技术创新没有推进下去，那是不是仍然将面临着石油供给的瓶颈或是顶峰问题？

　　童媛春：现在中国面临的是有供应前提下的高价格问题，这一问题的应对乏力是长期以来的研究偏向所造成的措施手段尴尬导致的。当然也涉及体制和政策层面的挑战。短期应对可以针锋相对以夷制夷。长期如果不创新性地进行战略理论和战术方案研究。我们今后面临的不仅是吓人的恶鬼更是一群吃人的野兽。

　　《第一财经日报》：顶峰论者认为，在当今世界的一些国家，一些油田上，顶峰论已经被证实，具体到一个油田也存在“生命周期”，有高峰也会有衰老甚至会枯竭。

　　童媛春：不排除有些油田有生命周期，但也有的是因为现阶段技术力量不够水平不高的原因。技术进步，老的油田也有可能焕发青春。另一方面，房地产商讲究捂盘推价，有些国家封存自己的优质资源，待今后慢慢开发，也没有值得指责的，但客观上这影响价格。传媒报道沙特最近明确封存一部分探明储量留给子孙万代开发，另据无法证实的市场传言，沙特曾要求美国带头开发封存的探明储量，我本人也认为没有道理。

　　大家都认为资源会枯竭，资源枯竭是一个长期趋势，谈它没意义。但现在则是有很多创新工作要做。我们前面提到过石油的地质储量、勘探储量、可开采储量。石油的勘探量取决于勘探手段的增加，让勘探储量接近地质储量，开采技术的进步也可以让开采量接近勘探量。也就是说，不是没有石油，而是现有的技术不够或人为不要增产。

　　《第一财经日报》：那你怎么评估当下的石油供给？

　　童媛春：首先我想说的是，目前世界级的增产能力被人为地政治性地限制和打压。在世界石油产能的布局上，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之前曾有一个规划布局，就是战争之后伊拉克石油是每天可以实现一个理想的产能水平。但现在伊拉克的实际产能不用讨论了。问题在于，美国以战争手段对伊拉克石油资源的整合目前受到了政治瓶颈限制，目前伊拉克很大部分产能难以发挥。伊朗的产能发展也受到了经济制裁的封杀。可以说，这种资源政治整合的失败，是造成目前市场上对供给恐慌的另一个根本原因。

　　《第一财经日报》：有声音预测油价会突破200美元甚至更高，你的预测是怎样的？

　　童媛春：历史环比石油价格是否到达了历史高位，尚待讨论。石油价格存在上到200美元的机会。但我认为，只要地球保留引力，任何一个上升运动，都脱离不了自由落体规律。油价是会有可能从高点回落的。资本的追求高回报的金融套利行为不应受责难，新的套利通道出现畅通机会时候，油价一定会回落。套利介质可能是粮食、水、氧气、二氧化碳排放指标。

　　但油价回落的形式，也有可能不是以美元标价的绝对价值的回落表现。比如如果其他生产资料，粮食、水、人力资源价格涨起来，而目前显得高的油价将变得相对便宜，其价格也就是变相的降低了。另外，目前石油美元的情况也在发生变化，石油欧元、石油卢布等等正在慢慢出现，海湾国家也在探讨以石油作基准推出湾元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