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渤海经济圈：警惕“海洋大跃进”(图)

　　CFP图 制图/张逸俊

　　[ 1996年至2007年，渤海填海造地面积551平方公里，沿海滩涂湿地面积减少了718平方公里，年均减少1%以上，相当于整个渤海沿海地区减少2%至10%的污染削减能力 ]

　　继珠三角、长三角之后，环渤海地区成为我国经济的又一增长极。

　　无论是在山东的 青岛，还是天津的滨海新区和河北的曹妃甸，随处可见宏伟的规划布局与红火的建设场面。一个特点是，一些宝贵的海岸线资源被改造为临港工业区或人工海岸。

　　根据海域使用管理统计数据，自2002年《海域使用管理法》实施以来至2009年底，国务院和地方各级政府共批准实施的填海面积为741平方公里，主要用于建设临海工业、大型港口基础设施和新城镇等。

　　在去年召开的十七届五中全会上，“发展海洋经济”被写入全会公报。显然，大力发展海洋经济成为沿海省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新引擎，也是环渤海经济圈培育经济增长点的重要举措。但《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发现，各地临港产业仍趋向重化工业。

　　专家们呼吁，“开发海洋资源、发展海洋经济”要加强宏观规划引导，在充分考虑经济效益的同时，兼顾生态环境保护和周边居民感受。

　　山东蓝色经济样本

　　龙口湾南畔，海风携卷着沙石击打在迎风矗立的龙口湾人工岛群规划展板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不远处海浪阵阵，几只海鸥在海天间逐浪翱翔。

　　往东北方向眺望，临港产业区高擎的塔吊清晰可见。规划展板上的信息显示，自去年5月获得国家海洋局批复后，以及8月初龙口市发出开建指令，这里将建设我国最大的海上人工岛群，批准用海面积44.29平方公里，其中填海面积35.23平方公里。

　　据记者了解，根据山东省龙口市正在召开的“两会”传出的信息，今年该人工岛群建设将完成35亿元的投资。

　　地处胶东半岛西北部的龙口市，在山东县级市中经济总量名列前茅，而制约当地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瓶颈就是土地问题。

　　“最大的瓶颈不是资金，而是土地。”龙口市当地官员这样描述对土地的渴望。目前龙口待批的企业项目中，过亿元的就达40多个，尤其是临港区域已无成片土地可用。

　　山东省海洋渔业厅相关人士告诉本报记者，通过龙口人工岛群项目建设，可为龙口市一次性解决建设用海（地）指标5.28万亩，相当于2009年龙口市建设用地指标的210倍。仅土地这一项，就足以使龙口市借岛实现新突破。

　　按照相关计划，龙口人工岛群项目预计2014年完成全部围填海工程，到2020年将其打造为投资1000亿元、实现产值3000亿元的现代化海洋产业基地。

　　随着辽宁沿海经济带、天津滨海新区、河北曹妃甸经济区等海洋经济区域布局的初步形成，海洋经济持续升温。而拥有3000多公里黄金海岸、占全国海岸线六分之一的山东半岛显然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山东省是2010年启动的3个全国海洋经济发展试点省份之一。临近龙口市的青岛市，是山东省的经济龙头，近期也规划建设了一批海洋经济示范区和产业项目。如在青岛的北船重工造修船基地竣工投产，前湾保税港区一期封关运营，国家生物产业基地医药中试生产中心、武船重工海洋工程、董家口港区等项目加快建设。

　　而《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发展规划》获批为山东省“用海”提供了方便。“用海”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填海造地。

　　国家发展改革委本月7日正式印发了《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发展规划》。这一规划确定，合理利用海岛和海域资源，在围填海指标上给予半岛蓝色经济区以政策倾斜。

　　记者从山东省海洋渔业厅相关人士处获悉，该厅已经制定了《“9大10小”集中集约用海规划》，规划用海面积200平方公里，将提供沿海县（市区）25% 以上的建设用地，将创造 1000 亿元以上的土地收益，到 2015 年可形成近万亿元的项目投资。

　　山东省海洋渔业厅相关人士近日对记者介绍说，目前，董家口港口物流产业集聚区、潍坊滨海新城、蓬莱西海岸海洋文化旅游产业聚集区填海规划已上报国家待批。

　　消失的海岸线

　　山东省是我国“开发海洋资源、发展海洋经济”的一个缩影。

　　从辽宁大连到河北唐山，再从山东青岛、江苏张家港、上海大小洋山、浙江宁波一路南下，沿着中国1.8万公里海岸线从北向南，都能看到相似的景象。

　　环保部近期开展的包括环渤海海西地区等五大区在内的环评表明，重化工工业规模迅速扩张，布局分散无序，沿海全线扩散的局面即将形成，与近海海城环保的矛盾日益突出。

　　公开资料显示，1996年至2007年，渤海填海造地面积551平方公里，沿海滩涂湿地面积减少了718平方公里，年均减少1%以上，相当于整个渤海沿海地区减少2%至10%的污染削减能力。

　　围海造地也导致海岸线缩短。据中国地质调查局天津地质调查中心信息，环渤海海岸线由1970年的5399公里缩短为2000年的5139公里，总长度缩短了260公里。

　　业内专家认为，辽宁海岸线缩短的主要原因在于泥质海岸与港湾型岩岸段人类工程建设对岸线的改造；河北省海岸线缩短的原因主要是滦河三角洲沿海沙堤被侵蚀；天津海岸线增长主要原因是天津港口的建设和海滨浴场开发；山东海岸线不同岸段有所增长，但总体上是缩短的。

　　“两方面的因素造成了海岸线变短。一是实际发生的变化；二是调查方法不同产生的误差。”上述专家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单就山东省而言，调查显示，20年来，填海造田、围海养殖使海湾面积减少了2.20万公顷，海岸线长度因此缩短了186公里。人工填海造田、围海养殖在导致海岸线变短的同时，也增加了陆地面积，使土地总面积增长。”

　　新华社引述中国海洋大学海洋发展研究院教授刘洪滨的话说，由于沿海滩涂没有纳入18亿亩红线当中，加上围海造地成本非常低，每亩人工造地成本只有几万元到几十万元，而其出让价至少升值十倍到一百倍，致使地方政府和企业热情高涨。

　　本报记者获悉，此前，龙口市正式将龙口湾人工岛群项目交由南山集团承建，填造、规划、开发、建设、招商和管理等均由南山集团承担。

　　山东省海洋与渔业厅海域管理处处长宋继宝曾对媒体表示，人工岛群建设，首先不占用耕地，不危及国家18亿亩耕地红线。其次，不存在城市建设中经常遇到的拆迁、征地难题。第三，人工岛建设和城市垃圾处理、荒山土地整治相结合，还会增加陆上耕地面积。

　　此外，在利益的驱动下，违规违法向海要地现象也比较严重。

　　2009年6月，时任国家海洋局北海分局副局长兼中国海监北海总队总队长刘心成对媒体表示，2008年查处的62个违法案件中，涉及渤海“三省一市”（辽宁省、河北省、山东省和天津市），其中辽宁19个，山东省有11个，河北省和天津市也都是十几个，这些案子大部分都是违法围海造地。

　　环境超载形势严峻

　　显然，开发海洋资源，发展海洋经济，成为环渤海经济圈培育经济增长点的重要举措。

　　环渤海经济圈狭义上是指辽东半岛、山东半岛、京津冀为主的环渤海滨海经济带，同时延伸辐射到辽宁、山东、山西以及内蒙古中东部，其范围占我国国土面积的12%和人口的20%。环渤海经济圈在我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举足轻重，经济总量约占全国的1/5，它的发展既是区域发展问题，更是关联全国的战略问题。

　　目前，接受记者采访的专家都提醒，沿海发展重化工业，在拉动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容易造成环境承载压力陡增，土地制约、用水紧张、用电短缺、环境污染也会随之而来。

　　根据2009年5月国家审计署发布的渤海水污染防治审计调查结果，渤海环境质量已严重恶化。而同期国家环保部发布的水质监测结果也显示，“渤海水质一般”。

　　据透露，2007年，环渤海人口超过百万的13个城市180户国家重点监控废水排放企业中，有41户废水超标排放，其中35户属于石油化工、造纸和印染等污染物排放大户，占达超标总数的85%。

　　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形成了大出大进、两头在海的开放型经济格局。从2009年统计数据来看，海洋GDP是31964亿元，占全国GDP的9.53%，海洋领域创造了3200多万个就业岗位，当前沿海省份临港产业仍然趋向重化工业。

　　“环渤海地区三省两市（辽宁、河北、山东和北京、天津）所有的"大跃进"计划都少不了上重化工业，这么比着干，比着排污，渤海迟早要变成臭海。”中国社会科学院西部发展研究中心名誉主任、中国区域经济学会副会长陈栋生说。

　　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刘刚教授前不久完成了对环渤海地区系统的调研。他告诉记者：“我注意到各地的经济发展思路和规划，都是金融危机发生之前的，没有在危机爆发之后做出正确的调整。”

　　填海造地带来的是环境的破坏。国家发改委国土开发和地区经济研究所副所长、中国区域经济学会副秘书长肖金成也表示：“观察环渤海地区的未来发展，不可忽视的就是这一地区的生态问题。如果大家都铆足劲来发展重化工，无节制地排污，渤海成为死海为期不远了。”

　　“渤海是一个半封闭内海，水质完全交换一遍需要多年的时间，污染治理十分困难。”辽宁省海洋与渔业厅环保处调研员李强在采访中这样告诉记者。

　　环境保护部总工程师万本太介绍说，近岸陆地污染和环境破坏问题仍然严重。部分沿海化工园区污染问题十分突出，一些地区生活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入海洋，个别地区围填海速度过快，海岸湿地面积逐渐减少，海洋生物繁育生长的场所不断遭到破坏。

　　据了解，环保部将以近海陆污染防治为重点，抓好近海海域防治污染“十二五”规划的编制和实施，进一步开发海洋保护环境执法检查。特别是重点沿海工业园区的监管检查，严厉打击海洋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违法行为。

　　打破各自为政的经济怪圈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环渤海经济圈将在我国经济发展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但事实是，环渤海经济圈缺少有说服力的龙头经济体。

　　据北京市社会科学院院长谭维克介绍，2009年前三季度，内蒙古（与环渤海地区经济联系密切）、天津分别以16.9%和16.3%的GDP增速，位列全国各省市GDP增幅前两位，辽宁、山东经济呈现两位数增长，北京、河北GDP增幅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但同期环渤海地区新兴产业增长不快。“从产业结构角度看，河北省重工业占比偏高，钢铁、石化、能源、建材等传统行业比重大，新兴产业培育滞后于发达省市和周边地区。”河北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周文夫说。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经济所的调查中也发现，环渤海地区一些主要城市之间不仅缺少经济合作，而且还存在不同程度的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由于长期条块分割，环渤海地区呈现出产业结构趋同现象，大部分省市都有钢铁、煤炭、化工、建材、电力、重型机械、汽车等传统行业，目前又在争相发展电子信息、生物制药、新材料等高新技术产业，甚至都要求有自己的出海口。

　　“但凡通过区域合作，都要比单干有更多的净收益。”陈栋生说，环渤海地区城市之间需要切实的合作，比如，正在制定的“十二五”规划中，就需要建立通气机制，“否则，等各地制定好了，再来协调，成本就大了。”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经济所所长、区域经济研究基地主任赵弘研究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环渤海区域要着力构建以创新为导向的区域合作体系。

　　而对于如何构建以创新为导向的环渤海区域合作体系？赵弘认为，应围绕产业链，创新合作模式，提升区域创新资源的效能。目前环渤海地区在通过总部经济模式进行产业合作方面已有一些实践，比如首钢涉钢部分搬迁到曹妃甸，北京内燃机总厂铸造车间迁至河北沧州等，今后可探索构建更多“总部-制造基地”链条，开展多领域产业合作。

　　环渤海地区既是我国参与全球经济的“竞争极”，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实现现代化的引擎，更是我国智力、文化资本最为雄厚地区。杨开忠认为，环渤海地区又好又快发展必须更加重视经济社会发展与环资源环境承载力的关系，更加注重资源环境承载力这一稀缺资源的科学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