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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台令香港的反日情绪高涨。还未发生陈毓祥的悲剧，便已有人冲入日本百货公司抗议，又有人发起抵制日本货。弄出了人命，接踵而来还有好些抢滩活动，看来反日情绪倒是不易平复的。
「解放」後我才出生，没有经历过抗战的切肤之痛。一两个月前，保钓还不是大新闻，我在三藩市碰到一位华侨老太太。她年届古稀，是积架车的拥趸。当时我好生奇怪，问她一句：“不怕小毛病多吗？”老太太知道我话里有话：“我走过日本崽，揸日本车我就是做不到。” 老太太到美国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了，抗战情怀就是丢不开。
这个世界太复杂
老太太不开日本汽车，别的日本货又怎样？她看不看电视？有什么电视节目不是用日产器材拍摄的？她吃不吃饭？什么牌子的电饭煲技术不是源自日本？就算是她的积架，谁可以担保内里没有日产零件？谁可以保证积架没有向丰田偷桥，用上了「刚刚好」（Just-in-time）的零件管理流程？
是的，当今之世，要贯彻到底，抵制日本货，真有点异想天开。这也不是说中国人没有决心，可是经济活动错综复杂，不要说是日本这经济强国，就算是菲律宾、泰国般的「发展中国家」，要抵制也委实不易。为什麽？因为这个世界太复杂。
有多复杂，且让我说个铅笔的故事。日常生活，有什麽比铅笔来得更简单，木条包着铅芯、漆上颜色、刻上牌子。笔的一端用金属环箍着擦纸胶、金属环镀上了颜色，如此而已。世界上可有人掌握到生产铅笔的每一环节？懂得制造铅笔所需要的所有知识？大胆一句，没有！绝对没有！
上帝也掌握不了的关系
就拿包着铅芯的木条来说吧，也不知经过多少测试人们才发现香柏树的硬度、质地最适合於制铅笔。把香柏树从山上锯下、运到木厂，把大树切割成一条小木条，当中用上的器材从大锯、货车、刨床，……生产这些器材所需的金属、矿产、能源……参与每一个环节的工程师、 技工…… 他们衣、食、住、行的所需……层层迫寻下去，不消多久，你会发觉这不是一个、两个…甚至一千个、一万个人可以掌握得来的知识。这还只是香柏木而已。
至於铅笔的主角——铅芯，难度则更高了。大家都知道铅笔不是铅造的。铅芯的基本材料是石墨，石墨主要产自斯里兰卡。勘探、开采、运送石墨涉及到的又是什麽的科技、器材？
石墨也不是铅芯的唯一原料，此外还有黏土、氢化氨及硫化动物脂肪，才生产出可供书写的铅芯。这些材料的成分、混合的方法、涉及的技术、器材、投资……真是想起也头痛。而铅笔也不只是香柏和笔芯，还有把香柏木和铅芯粘在一起的胶水、你在铅笔上的颜色、刻印牌子的机器、擦纸胶、铝片做的箍……。整个过程，恐怕上帝也掌握不了。可是，就算没有超人统筹其事，透过市场的买卖，这些复杂不过的关系环节，却安排得妥妥当当、供求有度，这又怎不令人赞叹？
一枝铅笔的故事
走笔至此，是坦白交代的时候了。我不是什么铅笔专家（我才不相信有这样的专家），倘若我对铅笔是有点认识，那纯粹是拜韦德（Leonard Read）所赐。这位先生在一九四六年一手创立的经济教育基金（Foundation For Economic Education）， 这些年来成为世界各地推动自由市场的样板。替戴卓尔夫人的改革奠下理论基础的经济事务研究所（ 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 加拿大的费沙研究所（Fraser institute）……同样都可以迫溯到这个源头。
差不多是四分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我有幸听过韦德作他的招牌演讲——《一枝铅笔的故事》（I，Pencil）。 我对铅笔的一知半解，就是从他那里听回来的。
这个故事，他肯定已说上了一千次、一万次，但每一次他都倾力演出。时至今日，闭上眼睛我还记得，他拈起铅笔记这个故事时，对市场奥妙所流露出的由衷赞叹！
有什麽比铅笔来得更简单、更平凡？但在铅笔的背后，却是错综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超级电脑也肯定理不出来的关系。铅笔是低科技产品，层次高一点的东西，那还得了？就以日本时装来说吧，谁可以担保胚布不是产自中国？棉花来自美国？染料从德国入口？杯葛日货，会否误中副车，损及自己？
原始部落的情绪
又如日本音响吧， 像 「山水」 般的牌子， 没有错是日本的， 但股权却操纵在香港上市的善美 （环球） 有限公司手里；而善美（环球）是多伦多上市的善美公司的子公司。 尽人皆知，「山水」的产品和不少日本音响一般，是从外入口配件，在中国大陆组装。要日本人吃点苦头而杯葛「山水」，实际上到底又会场害谁，真是天晓得。
海那克说得好，民族主义和公义般空泛抽象的名词一样，都是部落时代的情操，在现代社会早就该淘汰掉了。部落时代，生产简单，寻仇、报复、杯葛、抵制可能有点作用。倘若方圆十里就只有张家是织布的， 张家抢走了李家的财产，为了讨回公道，李家夥合同姓的人， 罢买张家的布，可能真的令张家吃上苦头。部落时代，种棉花、纺纱、织布，垂直式生产，别人被株连的机会不高，这个公道不难讨回。
活得比你的仇家好
可是，一旦经济活动稍稍超越部落阶段，原始情操的发泄便往往会引发出无从逆料的後果，甚至乎抵制日货、中国人当灾般的荒谬现象。
好了，日本人如斯欺负我们，制裁他们难道也不应该吗？在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谁欺负谁，往往不容易搞得清。况且真的要报复吗？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不是如美国佬所说，努力进取，活得比你的仇家好吗？
（ 责任编辑：周克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