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东无畏：一位证监局长的肖像(图)

     我们这里不在于仅向您展示一个“具象”的证监局长，我们意在通过他的市场实践，展示中国证券市场一线监管者的风雨历程。张云东20年来的个人经历是众多监管者的人生缩影。

　　一次出差的机会让他与证券市场结缘，让他“南漂”，吃上了“证券”这碗饭。

　　1988年夏季，中国南方有些燥热。一位来自“内地”的高个子青年怀里揣着一份在全国理论研讨会上获奖的企业改革论文，敲开了深圳体改委的大门，他幸运地撞上了当时的深圳体改委主任。这位幸运者就是张云东。于是体改委系统早期证券市场的建设中多了一名参与者。从1993年深圳证管办（深圳证监局的前身）成立起，他就处在监管前沿，其中10年的时间担任深圳证监局的“一把手”。

　　张云东生长在陕西，内里透着秦人风骨。1952年的大龙，身高一米八七，是全国证监系统中的“高峰”。人生精进，岁月悱恻。屈指算来张云东做职业监管者转眼间18年过去了。

　　（一）

　　中国证监会外派证券监管局有36个，可称之为1800多 名证监子弟兵。在几十个派出机构中，敢于说上几个“率先”的恐怕不容易。

　　在记者的案头，摆着厚厚三本深圳证监局多年来的监管记事和文件摘编。披阅这笔流水账，中国证券市场的一个侧影舒展开来。深圳局有“十八项”载入史册的自豪。其中一类是强势监管主动担责打响的“第一枪”，另一类是弥补制度缺陷的监管创新，而主政者正是张云东。

　　张云东在辖区内有“号”，一个是敢说，一个是真做。

　　该出手时就出手。让我们先看一个漂亮战役。2001年8月19日，一份深圳证管办的报告放在了证监会主席的办公桌上。一串数字触目惊心：这年8月，上市公司三九药业超过25亿元资金被母公司三九集团及关联方挪用，这些资金占当时三九医药净资产的96%。也就是说，本应属于投资者的上市公司的钱被母公司掏空花了。

　　当时，大股东和关联方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是一个相对普遍现象，套用托尔斯泰的名言可称之：“占用的理由家家相似，占用的规模和程度各个不同”。这是“新兴加转轨”的中国市场的一个阶段性特征。一些国企集团的经营者们头脑中的“固有意识”的偏狭甚至认为大股东占用控股上市公司资金是“合情合理”的，并没有违反市场三公原则。这种观念表现在三九集团便是一个极端的例子。

　　法在哪里呢？现行法规没有对大股东占用资金的条款。无法可依。另外一种压力可能更大，那就是“光环”之下的护身符。当年，三九集团时任负责人是全国的明星企业家，还是全军总后系统学习的榜样。

　　查吗？能挡住阻力吗？局里产生了畏难情绪。当时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张云东借着一部电话，及时召开了电话会议。张云东的四点分析赘文如下：第一，法律法规没有禁止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条款，但三九集团行为严重地侵害了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利益，明显违反法理精神，监管者不出手就是失职；第二，尽管对三九医药大股东占用上市公司资金的行为不能直接进行处罚，但是只要对其巨额占用行为在媒体上予以公开批评，就会极大地震慑当事人和其他类似行为人；第三，虽不能直接处罚大股东占用行为，但可以采取迂回战术，对其巨额关联占用未披露信息依法处罚；第四，可以通过对三九医药案件的处理，针对在监管实践中发现的无法可依的具体问题提出相应的立法建议，促进法制建设和市场进步。

　　思想决定行动。“不管遇到了多大的困难，这件事情必须一查到底，出了问题我来负责。”张云东说。全局统一思想、一致行动。

　　此次电话会议对深圳证监局影响深远，不仅在于引导该局打响了全国清欠第一枪，而且形成了该局的价值判断和标准。

　　由于我国资本市场是一个新兴加转轨的市场，法律法规不尽完善，监管经常会面临边缘和“灰色地带”。是按部就班地照章办事，还是根据市场情况实事求是地创新展开监管工作，对一线监管是一个重要的课题。面对监管迷茫时，深圳证监局就是运用查处“三九案件”中的“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作为行动标准，后来还丰富充实为“四个有利于”“遵守法律法规并遵循法理精神，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合法权益，维护市场秩序，促进市场效率。”

　　查处三九案并不一帆风顺，张云东和时任三九负责人的正面交锋，或许能还原当时的艰难。期间，在某位领导的引见下，在中央党校学习的张云东推辞不过，与时任三九负责人有了一次面对面的对话。这位负责人一进张云东的宿舍就往沙发上一坐，先是把与中央几位主要领导的见面次数历数一遍：“我们军队企业有些特殊性……”。张云东则微笑着说：“赵总，我是军人出身，我懂军语，作为一个军队企业，如果不上市，跟这些投资者没有关系，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但是上了市，涉及广大中小投资者的利益，你必须遵守法律法规。”问答机锋暗现。

　　查三九案的效应开始发酵。

　　2001年8月27日，中央电视台在《晚间新闻》将中国证监会对三九医药及其董事长以及其他责任人予以公开批评，责令三九医药进行整改进行了报道。在看过节目之后，一位上市公司高管说：“看来是动真格的了，连三九这样的巨头都敢碰。”

　　外国媒体对中国监管当局的监管决心也给予充分肯定。

　　2002年，三九医药董事会成员等多人因三九医药没有披露部分重大关联交易事项遭到证监会处罚。

　　证监会第一任主席刘鸿儒专门带话给时任证监会领导说：“应该表扬张云东”。

　　此案让张云东的强势为天下识。

　　三九是强势监管的典型案例，曝光三九问题起到敲山震虎之效。 由此打响了全国范围清理违规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战役的第一枪，推动了公司法等相关法制的完善和建设，困扰上市公司多年的顽疾从制度上得到了遏制。之后的几年里，中国证监会开展全国范围上市公司资金清欠的专项活动，而“清欠”又为资本市场后续一场更重要的改革股改铺平了道路。

　　经历往往影响着一个人的精神。

　　张云东18岁在边疆当一个戍边战士，荷枪实弹站岗放哨。忍受过天寒地冻、极热酷暑的沙漠气候。当兵的经历和所受的训练在张云东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坚毅的品质和英雄主义精神。

　　深圳证监局的精神中包含一条就是：强势监管，不畏难，不信邪，勇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强势”监管，打出名了，打出了市场的公平和效率。

　　（二）

　　种子的发芽要有一定的土壤、阳光、空气和水的条件。“乱世”造英雄。张云东说，深圳证监局取得一些成绩，离不开深圳改革开放前沿这个平台，这里市场资源丰富 ，市场生态复杂，地方政府积极开明。

　　这为创新监管提供了舞台。

　　在券商综合治理之初，深圳局曾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十九日。2004年8月16日，汉唐证券一个营业部员工和外部理财客户串通，在半个小时内将未到期回购对应的国债现券7.8亿元全部卖出，分别买入相应数额股票，造成当日国债回购欠库8.9亿元、登记公司深、沪清算头寸透支9亿多。汉唐证券风险爆发的导火索由此点燃，接连发生的银行抽资和客户保证金被质押迅速加重了风险。柜台支付风险一触即发，社会性风险积聚。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凌晨1点，深圳证监局约谈汉唐证券董事长等高管人员，提出8条控制局面的具体要求。凌晨6点，形成书面报告，提出9条工作建议，报送证监会、市政府……紧锣密鼓、紧张有序，直到9月3日完成托管。

　　各种可能发生的风险及时高效化解了。张云东说，在创新的监管实践中，深圳局多年来培养出了一支监管“铁军”。

　　深圳辖区券商多风险隐患也多，当年风云一时的汉唐证券、南方证券、大鹏证券如今已不复存在，但它们远去的背影，给市场一个警醒：投资者有眼睛，法律有牙齿。而健康的市场秩序，尤其需要强有力的监管队伍。

　　深圳这支“铁军”牢牢抓住了“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这条主线，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推出了多项具有革命意义的监管创新，开创性地提出客户交易结算资金第三方独立存管模式，解决了客户保证金被挪用的市场顽疾；为保证资本市场信息披露质量，提高监管效率，在实践中创新和完善了审计监管这一“借力监管”模式；针对中国特色国情还创造性地推出内幕信息知情人登记报备制度。这些现已在中国资本市场得到推广应用。

　　深圳证监局是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地方，提倡大家做“智力型干部，不做权力型干部；做思想型干部，不做工匠型干部”。

　　尚福林主席在任内四次到深圳局，这位被业内公认的持重、敦厚主席很少就下属局发表直截了当的评价，但对深圳局例外。这是对深圳这支监管队伍的肯定。

　　虽然不像“铁腕监管”那样为外界所熟知，张云东的专业能力却非常深厚。他受命起草的《深圳市股份有限公司暂行规定》是我国资本市场第一部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现在的公司法、证券法中仍可以找出大段大段与这个文件一致的内容。在借调证监会的两年时间中，张云东任发行部副主任，部分职责是参与了B股H股法律文件起草。另外他还曾经参加了内地企业赴香港上市法律专家小组，并参与了有关谈判。时任证监会副主席高西庆曾开玩笑说，“中国资本市场有两个不是法律科班出身的法律专家，张云东就算一个。”

　　（三）

　　每年底，深圳辖区都会召开业内各方参加的晚会。暑去寒来，踏着一年的牛熊节拍，张云东总会来上一段祝酒词，率真秉直、情感恢张。

　　2003年1月17日晚，深圳五洲宾馆，高朋满座，蓬荜生辉。云东说了这样的祝酒词：“多年来我们只讲监管，不谈友情，遭到了大家的批评，今晚我们痛改前非，和大家欢聚"五洲"。共叙友情，不谈公事，开怀畅饮，互诉衷肠。当然也可以有怨的伸冤，有仇的报仇。一扫熊市晦气，迎接股市美好春天。”

　　秦人古韵，豪放、诚恳、简单，爱憎分明。张云东的强势正来源于一种大爱，那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忧虑。他经常语重心长地对刚入证监局的新同志说：“我们不能包揽天下事，尽管每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如果大家齐心协力，缓慢推动历史前进，则意义重大。”

　　铁腕维护公平正义，内心充满柔情。他在监管者的位置上一呆就是18年，而“位卑未敢忘忧国”始终是他行动的原动力；他还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他在工作之余享受生命的另一部分—阅读和旅行。带上书，拎上心爱的摄影器材，匆匆踏上旅程。他镜头中的珠峰、雪海、大漠……韵味悠远；他爱家人，办公室一侧摆放着父亲的照片，另一侧是女儿的照片……

　　大自然的亲力让他写下这样的文字：“某一日在新疆的那拉提河谷，面对蓝天、白云、青山、翠谷、溪流、悠然的马儿，我不禁拊掌大笑，顿悟人生真谛尘世间的功名利禄与大自然相比算得了什么！”

　　张云东对部下也极为严格，甚至被不理解的员工指为“苛严”。2003年9月，深圳证监局全体干部职工由张云东带队分两批分别在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川西草原徒步行军，第一阶段进行10公里的步行热身，第二阶段在海拔3300米的若尔盖草原徒步行军8个半小时、35公里。在张云东的坚持与高压指令之下，全体同志都出乎自己意料地顺利完成了高原水草地行军。从那时起，这项活动成为深圳证监局每年加强队伍作风建设的“保留项目”。

　　山水乃天地文章。张云东虽然不写诗，但他爱好摄影。大自然与人的性灵是相通的。

　　世有大美，珠穆朗玛。世有高巅，珠穆朗玛峰。

　　一个初晨，张云东来到珠峰脚下，轻轻地按下快门。一幅最得意的作品发表在中国摄影杂志上，他在配文中写道：“在乱云飞渡的瞬隙，珠穆朗玛显现了她博大恢弘，雄奇险峻，神秘苍茫的伟大神韵！并被永久地纪录在我的胶片之上，赐给了我，赐给了我的朋友们！”

　　先有蛇口，再有深圳。被称为“蛇口华盛顿”的政改先锋、老革命袁庚曾给张云东题字一幅：“曾经沧海”。张云东十分喜欢。

　　作者：平实 红伟 编辑 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