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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风云诡谲、永无终局的大赌局中,谁都在拿他人当赌注,谁又都被他人当作赌注,有谁真能做得真正的赌王呢?
通往刘庄的杨公堤上白马素车,灵幡招展,西湖迎来了又一个大腕的葬礼。
1935年1月3日,赌王刘学询终于掷完了人生最后一把骰子,撒手西去,享年80岁。唐绍仪、汪精卫、黄绍竑等民国大佬,或者发来唁电,或者亲来吊唁。
对他来说,赌局也该散了,当年或敌或友的那些著名赌友们,早已灰飞烟灭:
他的好友孙中山,小他11岁,已经去世了足足10年(1925年);孙的弟子蒋介石,正率军在江西征战,试图剿杀一支叫做“红军”的部队;
他的死敌康有为,小他3岁,也已经去世了8年(1927年),更为年轻的梁启超,当年亲自布置人手刺杀他,也已经去世了6年(1929年)
他的“主公”李鸿章与张之洞,则早已去世了34年(1901年)和26年(1909年)……
如果寿命是最有效的赌注,刘学询就是这场大赌局中的最后赢家,尽管他那个“扫天下”的愿望,最后成了三潭印月里的一汪“水中月”。
去世前4年(1931年),刘学询接受了国民党党史专家的访谈。这一年6月,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派人,分别采访孙中山的“故旧”,搜集有关史迹。担任委员会“编纂”的陈肇琪,分到了采访刘学询的任务,在刘庄盘桓数日,听刘学询回忆往事,最后整理成《总理史实访问记》一书。
这是做事高调、做人低调的刘学询,存世的唯一直接史料。尽管他前一年还生了儿子,但毕竟是76岁高龄,这一口述史的准确性(不是真实性)令史家们又爱又怕。国民党整理打印了这本记录后,却束之高阁,藏在“中国国民党党史会”,至今并未公开付梓,其原因不详。不过,这本访谈录中展现的内容,颇有不利于国父的伟大形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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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询曾经被称为“刘三国”: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
“文可华国”上,尽管他的双手沾满了“捞偏门”而来的巨额财富,却依然可以写出颇堪回味的诗文:
年年避地沧州卧,辜负黄花几度开。
毕竟西湖抛未得,不辞风雪夜归来。
这阙《西湖》,是对这座偏安名城的眷恋,尽管似乎有点无奈。
烂漫黄花照绮筵,霜高又到九重天。
自惭潞园生同日,却占耆英会大年。
无事坐消清静福,有怀早赋遂初篇。
故交意比醇缪美,觞咏流年胜管弦。
这一首七律,写于去世前一年(1934年),“潞园”就是北宋名臣文彦博,而《遂初赋》是东晋人孙绰所撰,显然,对于自己的能文能武、能进能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刘学询相当自得。
至于他为刘庄自题的那些楹联,比如“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其实应该就是“扫”不得“天下”后“扫一屋”的无奈自嘲;而“五月荔枝香,千里乡心归未得;六桥杨柳绿,两家春色共平分”,则在思乡之外,或许也是对康有为这个大仇敌非要和自己做邻居、平分春色的另一种无奈自嘲。
在文名上,刘学询远比康有为、孙中山卓越,时人所谓的广东文坛“四大金刚”,没有康圣人,却有刘赌王。其他三大金刚是蔡乃煌、江孔殷、钟荣光,皆是一时人杰,且都是科举正道出身,与那位屡考屡不中的康有为,自然是门庭各异的。
广东除了“四大金刚”之外,武的还有所谓的“四大寇”,即孙中山、陈少白、尤列和杨鹤龄。时人不知道,“四大寇”的背后,还有个“金刚”刘学询,给“寇首”孙中山出钱出力,乃至谈理想、喝花酒。为了获得他的赞助,孙中山甚至主动表态要拥戴他“或为帝王、或为大总统”。
那个年代,能文能武的人倒并不鲜见,但能将白道、黄道、黑道整合到一起,兼跨政界、学界、商界的人,却只有刘学询一人。与他相比,上辈的胡雪岩(比刘学询年长22岁),缺了点文化;而同时代的盛宣怀(比刘学询年长11岁),缺的则是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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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死得十分隆重,刘学询的下葬据说还是十分艰难。
《百年刘庄》一书的作者罗以民,查阅到刘学询去世当年的报刊《浙江新闻》,其中一条消息说:“今年主人逝世,其哲嗣欲为之营葬,但市政府早经有令该地为风景区,乃禁葬区域,不准其入穴,刘家再三筹商,总以禁令所格。故刘问刍(刘学询)死欲同穴(即与其亡妻同穴)之愿望,终于而不可得也。”
此时的杭州市长,是50岁的留美博士周象贤。周市长是拿“庚子赔款”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届,就读于麻省理工科大学和加利福尼亚大学,颇得党国高层器重,此前(1928年至1930年)已经担任过一届杭州市长,如今是第二任(1934年至1937年),之后(1945年至1948年)还将再任一届。将西湖风景区列为禁止殡葬地区,就是他的诸多市政建设措施之一。
刘学询赶上了新时代,就只好放弃早已预建好的墓地,另外择地安葬。据说他因此躲过了文革的“抄墓”浪潮,无意之中在九泉之下又小小地赢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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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可倾国”的刘学询,共有8房妻妾,而最为宠爱的八姨太,足足比他年轻了51岁,本是伺候他女儿的丫鬟。迎娶那年,新郎70岁,新娘只有19岁。
尽管风流一生,刘学询的子息并不旺,只得2个儿子,长子刘恩信,次子刘启言,次子就是八姨太所生,那时刘学询已经75岁了,老当益壮,这个小儿子与哥哥的年龄,相差了近乎两代人。
也许是刘学询一人将家族的天赐恩泽都享用毕了,在随后的动荡岁月中,他的后代们并不如意。长子在抗战胜利后不久亡故。幼子则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要做中国的保尔·柯察金。
随后的岁月中,次子刘启言不出意外地成了右派,倒也还有乃父的倜傥洒脱,其曾有诗云:
忆昔居止望山楼,少年白马衣轻裘。
秋山一抹如淡黛,春堤十里足俊眸。
傍湖时感波影动,凭轩坐爱月色幽。
最记一湖烟雨暝,倜傥王孙也解愁。
虽然自期“解愁”,却是惆怅满怀。
其实,在一个风云诡谲、永无终局的大赌局中,谁都在拿他人当赌注,谁又都被他人当作赌注,有谁真能做得真正的赌王呢?
【后记】
雪珥的“晚清富豪列传”之《沉默的赌王》,至本期连载结束,该系列共49篇,将全面修订后出版。“晚清富豪列传”第二部将继续在搜狐财经独家首发,主人公为盛宣怀,题目暂定为《微观盛宣怀》,计划从7月份推出连载。从下周起到7月初,雪珥将推出一个短系列《穿越美利坚》。敬请关注。
(作者系太平绅士、历史研究者。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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