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马克思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黄金天然不是货币，但是货币天然就是黄金”。但是我注意到您在书里面，非常明确的指出，金本位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您为什么持这样的观点？
王健：因为这个是从我们历史上的一些教训。我知道目前很多人，包括美国有一些议员，像Ron Paul(注：罗恩·保罗 共和党；美国德克萨斯州众议员、总统候选人；奥地利经济学派支持者)他甚至提出美国应该恢复到金本位，应该废除美联储。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呢？其实大家都非常担心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如果采用这种纸币系统的话，政府和中央银行印发钞票的成本基本是零。这种情况下，一旦政府出现开支过高，解决问题最容易的方案就是印钞票，这种方式很容易引发这种恶性通货膨胀，而且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很多国家都反复出现过。
最近的一次，08年当时的津巴布韦通胀率最高的时候达到了百分之两亿。他们当时印发全世界面值最大的货币—100万亿的钞票。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大家都非常无奈，说我们都是亿万富翁，但是却都一贫如洗。这也反映了这个由于恶性通货膨胀，政府滥发货币，对经济以及广大普通民众的一种掠夺。所以这是为什么很多人其实一直到现在很担心中央银行会滥发货币。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种滥发货币的可能性通过某种法律或者制度的形式把他去除掉以后呢？其实纸币系统和过去的金本位相比，至少有两个非常明显的优势。
第一个优势就是能够提供一个更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在金本位情况下，尽管平均而言，通货膨胀率是很低的。但是因为黄金的价格上下波动频繁，在金本位下，如果看历史数据的话，通货膨胀率波动是非常大的。他经常出现今年有20%的通货膨胀，明天有20%的通货紧缩。你一平均，好像看起来通货膨胀率是0，但是今年通胀20，明年通缩20，对不管是民众还是对企业的投资消费其实损害是非常大的。你生产一个产品，明年价格突然就跌了20%，这个时候你是完全没有预期的，也就没有办法应对。
主持人：这种情况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金本位下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健：这是由于在金本位下，黄金不受央行控制。市场上对黄金的需求，可能会发生变化，因为是完全市场化的。这时候如果突然大家对黄金的需求比较大，由于挤兑，黄金相对于其他产品的价格就会发生暴涨。反之，如果大家都不买黄金了，这个时候黄金价格就会暴跌。这个时候就经常会出现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
在纸币体系下，其实也会出现类似的这种情况。但是中央银行可以通过货币政策调节，比如说大家都希望有更多的流动性，我们向市场当中注入流动性，这样的话，就避免货币的这个价值，相对于商品来说，反复的上下大幅波动。
比如说昨天是美国的感恩节，类似于中国双11的抢购高峰。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对现金的需求量是突然非常大的。这个时候央行也会相应的对市场当中注入这个资金，来满足市场当中对资金的需求量。通过这种方式，也是提供了更稳定的一个金融市场。
反过来在金本位的情况下，央行就没办法这样做。大家都需求黄金的时候，这几天这个黄金价格可能就会一下涨得非常高，造成整个市场价格的波动。所以如果考虑两种情况，一种是金本位情况下，你可能今年20%的通胀，明年20%的通缩，甚至几天内20%20%的这种上下波动的话，那么对消费者和投资者而言，面对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其实对经济是不好的。尽管他平均的通胀是零，甚至可能是负的。目前这个纸币体系。如果现在美联储我们认为2%的通货膨胀率是一个合理的水平。我们能够把通货膨胀率维持在2%，让明确地你知道每一年这个价格都会上涨2%左右。
主持人：佛里德曼是不是就持这样的观点？
王健：佛里德曼更激进，他是要把通货膨胀定为零。但是零通胀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可能会造成通货紧缩。所以我们希望这个通货膨胀稍微高于零，但是不要高太多，高太多我们往往会发现当你通货膨胀有5%或者10%的时候，也会变得更加不稳定。
主持人：我注意到您在书里认为，“通货膨胀本身不是大的问题。稳定的通货膨胀预期可能反而更重要”。
王健：对 ，就是我在书里面讲到，就是你没有预料到的通货膨胀才是真正的杀手。如果大家都知道未来这几年通货膨胀率就是2%、3%，那么你在制定工资的时候，或者在制定产品价格的时候，自然就会把这2%或者3%的通货膨胀率算入你原来的价格之中。同时资产价格还有包括你的利率也都会自动反映出这种变化，平均会一个通货膨胀的水平。
但是反过来，如果你没有预料到通货膨胀，通货膨胀率明年突然变成10%，那么多余的8%其实就造成了严重的扭曲，没有办法反映出真实反映出市场当中他的资金以及产品的成本 。我一直强调，其实真正对通胀有害的是是这种大幅的大家没有预料的波动，而不是通货膨胀本身，那么这也正是金本位一个非常大的缺陷，波动非常大，尽管他的平均通胀水平并不是很高。
那么另外金本位非常大的一个弱点就是金本位把中央银行的发钞权给拿走了。但是中央银行发钞权并不是坏事。人们经常说中央银行印钞票了，这是一件坏事，但是他需要印钞票的时候，确实是要发钞的。比如说金融机构受到挤兑的时候，那么这个时候市场当中流动资金就会减少。正常情况下，这个金融机构和私人机构之间是相互信赖的，这个资金是在流通的，是在各个部门流通的。但是呢，在发生金融危机的时候，你非常担心你的银行破产。这个时候你会把你所有的存款都给提出来，那同样，银行也是一样 ，他担心贷款方是不是要破产了，他也会停止他的借贷。那么这个时候呢，就会造成很多金融机构还有实体企业由于挤兑，缺乏短期资金而倒闭。他们长期可能来说是营利的一种模式，但是短期的话，比如说你没有办法支付员工的工资，或者没有支付你应付 的一些账款。这个时候也一样会倒闭。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提供一个，央行作为一个最后贷款人的这种角色，来平息市场上的这种恐慌，提供这种流动资金。那么在金本位的情况下，你没办法这样做，因为你没办法控制黄金的存量是多少。
主持人：是不是还跟储备金的政策有关系？
王健：因为金本位下，必须要采用储备金政策。你的所有的货币最后的支付手段其实是黄金。对吧？所以你如果说我发了很多纸币，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黄金。其实这个如果大家去，因为在金本位的情况下，你要承诺别人拿纸币来兑黄金的时候，你是有黄金来付给大家的。如果没有这种承诺的话，其实和现在的纸币体系是一样的。你整个通过金本位来控制中央银行乱发货币的这个目的其实是一样没有达到。所以在过去那种情况下，是必须要有黄金储备来作为支撑的。所以在，这是两个，通过这两个优点和缺点的比较。尤其是1930年这个大萧条。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大家对黄金挤兑，造成世界性的挤兑风波，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
真正这些国家开始退出金本位，就是在大萧条以后。比如英国是在1931年退出金本位。美国是两年以后退出。而且从事后经验看的话，哪个国家越早退出金本位，他的经济复苏的速度就更快，时间就越早。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这个金本位当时由于挤兑黄金引发的这个经济危机的一个危害性。
主持人：我好奇的是—在美联储内部，或者说达拉斯联储银行内部，对金本位这一块，持有您这种观点的经济学家多吗？
王健：其实目前而言的话，不仅仅是是联储内部，其实对于整个学界来讲的话，相对来说已经形成一个共识—金本位其实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体系，如果我们有一个纸币体系在解决了通货膨胀以后，这样的一个体系其实相对金本位来讲的话，是更稳定的一个金融体系。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美联储在联邦储备法案 ，就是国会在设立美联储的时候，通过联邦储备法案的时候，明确规定美联储的一个重要任务，基本上是首要的任务就是稳定这个价格水平，通过这种方式，其实是解决纸币体系下面，中央银行乱发货币的一个隐患。那么同时现在包括美联储，以及世界上很多发达国家的央行，他们也在强调，美联储和政府机构之间的独立性，尤其是财政部这种独立性，设置成两个不同的机构。如果政府开支过渡了，我现在需要资金的时候，中央银行，美联储这些中央银行其实是没有义务去为他们融资，他们必须从市场上进行融资。如果市场上不给他们融资了，那么他们必须付更多的利息给投资者。通过这种方式也是对政府开支的一个这种约束。那么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纸币体系当中的一些缺陷。现在基本上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回到金本位。不管是从历史上，还是从理论上，学界基本上很少有人再认同金本位是更好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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