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宁：政府应该相信自己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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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20日17:21

来源：搜狐财经作者：刘军宁

原标题 [刘军宁：政府应该相信自己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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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与政府应该做的是尊重与维护民众的自我管理能力，而不是去用自己的管理能力来取代民众的自我管理能力。有道的社会需要的是对民众的能力，而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的政府

　　孔子：最近看到一则消息让我非常惊诧。飓风“桑迪”给美国东岸造成巨大的生命财产伤害，纽约州及纽约市首当其中。但是有新闻报道说，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却不同意总统奥巴马来视察灾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后来有人说，美国的地方领导人拒绝美国总统来视察的事情经常发生。真是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政治逻辑是什么？我要是地方首长，国家领导核心前来视察，我还求之不得呢。作为美利坚领导核心，美国的联邦政府及其首脑应该有权过问灾情；作为地方，小小纽约市长应该无权拒绝总统前来视察。

　　老子：我对纽约市长的做法很理解，甚至完全支持。中国有个说法叫“非请莫入”。地方是地方人的地方。政治是地方的，无关中央与上级。只有在专制国家，权力才通行无阻。美国实行的是层层自治，各个行政单位内自己管自己的事情，地方不是中央的延伸，因而不必去服从中央。在这种体制下，联邦总统是民选的，州长和地方行政长官也是民选的，联邦管不了州，州管不了县市，县市管不了村镇。美国总统管不了州长和县市长。只要是地方自治范围内的事，总统与上级就无权过问，更无权撤换州和地方的行政首长。州长也无权撤换县市长。

　　孔子：上级管不了，下级不服从上级，那岂不是会乱了套吗？下级不归上级管，归谁管？

　　老子：美国乱了套了吗？美国不仅没有乱套，而且是世界上最有秩序、最长治久安的国家之一，尤其是在大国之中。在美国，各级行政首长和立法机构都是由所在地区的公民投票选出来的，因此，各地方政府也仅对自己的选民负责。就是说，各级政府都不归上级管，而是都归选民管。各级领导人，要看的不是上级的脸色，而都是选民的脸色。联邦政府与各州及地方政府之间并无领导和被领导关系。如果总统可以直接指挥州长，州长向总统负责，各州长和县市长都团结在总统周围，而不是向选民负责的，这样的美国才真乱了套。

　　孔子：可是，国家领导人不深入基层走访民众，怎么能体察民间的疾苦？不了解掌握各地的实际情况，怎么能制定出正确、合理的政策？难道总统真的就不能去地方视察吗？

　　老子：总统当然可以去地方视察，但是必须先征得地方的同意，就像你的朋友若想来你家做客，要先得到你的同意一样。再说，你知道的多少，与你走访多少地方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要想知道古代的事情，难道还能穿越回古代去吗？

　　而且，假如你是美国总统，地方的事物与民情，就算你知道的很多，只要在你的权限范围之外，你就无权过问。总统的任务不是越俎代庖，去代替地方解决问题，而是充分尊重地方解决问题的权利，在地方有求的前提下，伸出援手。

　　我最讨厌明察暗访、微服私访、现场办公、下基层考察、走访调研、南巡北巡这样的字眼了。靠中央与上级去地方巡视与考察，靠皇帝发诏书来治国是专制的治国方式，其背后是浓厚的帝王思想。这种治国方式的背后是，假定位于中央的统治者是圣上，他（们）全知全能全善；假定最高统治者与上级有能力知道地方的全部实情，并有绝对的能力去善意地解决地方的一切问题。然而这些只是假定，与事实完全相反。当中央去基层现场办公的时候，说明基层已经没有解决问题的动力和能力了。如果基层没有这样的动力和能力，中央去了也是白去。这说明机，机制已经倒错了。如果地方的难题都要上级或中央去解决，上级就变成下级了，中央就变成地方了。

　　孔子：那为了解地方的真相，微服私访如何？

　　老子：如果到了需要微服私访的程度，这个国家就已经基本上没救了，因为欺骗已经蔓延。而且微服本身就是一种欺骗。当只有靠微服才能了解民情的时候，那说明全国官民上下朝野交相欺骗。大道至简，不需要不远千里。天道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在身边每个人的人性中，

　　而人性是共同的。越是到处巡视考察，自己知道反而越少；越是想知道真相，越被地方精心布置的假象所欺骗，当假象被当做真相的时候，所知道的真相就必然更少了。所谓，“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

　　另一方面，在大一统下，上级去视察是取辱找骗，上下各怀鬼胎。你见过几个未被基层干部欺骗的总理？总理为了解到基层的实际情况而高兴，基层干部为欺骗了总理、中央与上级而窃喜。更多的情形是隋炀帝南巡、乾隆下江南的那种，是以巡视的名义寻欢，以考察的名义搜宝，他们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威风八面，劳民伤财、侵扰百姓。干这样的事，其祸莫大焉。我很同意胡适之说过的一句话：在几千年官僚政治训练之下的中国，妄想以国家的力量来兴作一切，结果每办一件事，即为官僚制造一搜刮人民机会。从古至今，哪一次巡视不是劳民伤民搜刮民脂的盛宴？哪一次下诏书、发文件不是越俎代庖的拙举？

　　孔子：您好像对君王下诏书也很有看法？在中国历史上，诏书是中央统治地方的重要手段。君王总不能不理朝政吧？

　　老子：你说的对。靠诏书治国，在我看来，是违反天道的。在诏书治国的模式下，诏书、最高指示、文件、政策凌驾于法律和制度之上，并根据统治者的专横意志随时会作任意改变。诏书治国是人治的招牌特征。诏书治国、文件治国、政策治国，在诏书治国下，一切的制度与法律服从政策和长官意志，权大于法，以言代法。由于权力不受制度约束，上级的政策易受到下级对策的抵制。结果是上级压下级，下级骗上级。

　　国家与政府应该做的是尊重与维护民众的自我管理能力，而不是去用自己的管理能力来取代民众的自我管理能力。好的管理并不是由管理者向被管理者发号施令。好的政府应该让民众知道成就是他们自己取得的，坏的政府不择手段地去让民众知道一切成就都是在统治者领导下取得的。有道的社会需要的是对民众的能力，而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的政府。统治者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还是对民众的能力有信心？如果是前者，必然是诏书、文件、指示、政策。

　　孔子：您的这个看法，也有道理。可是，治国不靠诏书、文件、指示，那靠什么呢？其他国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老子：诏书治国的本质是逆道而为诈术治国，其现代翻版是文件治国、政策治国。这是中央集权大一统的实现手段与衍生特征。大一统伴随的是等级制。在等级制下，文件层层下达层层转达，然后是关于文件的文件的文件，关于通知的通知的通知，还要老百姓学好文件抓住纲，其所取得的不是效率，而是笑料。靠文件治国，还是皇帝诏曰的专制大一统的治国方式。没听说，美国总统抱怨政令不出白宫；也没听说，英国首相抱怨政令不出唐宁街。世界已经到了今天，靠文件、诏令、最高指示治国已经断无可行性了。

　　如果美国政府每年年初都发个一号文件，那就说明美国跟中国一样了。事实上，联邦政府根本无权发文件。这样的文件是对各级自治权的侵犯，是对宪政民主和联邦体制的破坏。解决办法很简单：在法治之下，中央无为，地方自治。

　　我理解的无为而治是：个人能办的就不要让社会办，民间能办的就不要让政府办，地方能办的就不要让国家办。执政者顺应天道去作为，不作违反天道之为，让天道去作为，帮天道去作为。

　　孔子：您老人家也太推崇美国了吧？

　　老子：这话听着耳熟。国内有人说，我太推崇美国。国外则有人说，美国的体制最符合我的无为而治。符合天道的体制我当然喜欢。不论这个国家是哪个国家。我的准绳只有一个，这就是天道。所以，我当然很欣赏美国的体制，原因是它最符合我所理解的天道。再说，《道德经》中的天道论在前，美国宪政的天道实践在后。美国人当然也很推崇我的天道思想。我个人认为，美国的治国理念，暗合道家的无为而治。治国追求的应当是自正，自化，自富，自朴，而不是指示、教化、控制、强加。谁推崇谁，真是一件讲不清的事情。或许是基于大家对造物主的共同认识吧。

　　天道章句之四十七

　　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窥于牖，以知天道。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不迈出门户四处巡视，

　　是为明天之理。

　　不遥看窗外仰望天空，

　　是为悟天之道。

　　越是到处巡视考察

　　自己知道反而越少。

　　故顺从天道的执政者，

　　不靠亲历来了解国情，

　　不靠亲见去下达命令。

　　不靠亲为方能够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