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狐企业家论坛月度访谈(之六)
嘉宾:万通实业、万通地产董事长冯仑
主持人:搜狐网财经中心总监助理张翼
历史不撒谎,这是冯仑为万通历史陈列馆写下的献词。
6月26日9点,冯仑现身位于怀柔龙山新新小镇的万通历史陈列馆。首届“龙山传习会”在此间开班,冯仑作为主讲人,与来自全国的35位中小企业的老板们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授课、互动与交流,主题为《破解周期律:超越民企增长极限——如何成为受人尊敬的民营企业》。
前些日子,冯仑、郭广昌、马云相聚,三人商议“应该建立一个专门培养民营企业家的商学院”,在马云的提议下,这所创生于未来时态的“民营企业商学院”将落户杭州。2010年的除夕夜,漫天烟花、鞭炮齐鸣的三亚,冯仑和马云漫步亚龙湾海滩,他们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如何让民营企业更受人尊敬?”“民营企业整体受尊重了,我们的企业才更有前景。”冯仑告诉搜狐财经。
时至今日,“地产思想家”冯仑俨然已是民营企业的立言者和主流价值观的布道者,能言、敢言、善言,当下的冯仑以传播思想为己任。首届“龙山传习会”开班之际,冯仑就地产调控、海南地产等话题回应了搜狐财经的提问。
冯仑接受搜狐财经专访 |
搜狐财经:目前来看,4月至今的多项严厉调控政策正在逐步显现效用,一些城市已经出现了降价促销的迹象,同时地产商也在捂盘捂地,在你看来,本轮调控对于高房价的打压会起到怎样的作用?越调控越上涨,这已经成为地产企业必然要经历的“周期”,如何走出被调控、被上涨的“周期律”?
冯仑:统计学意义上来说,经过本轮调控,房价会有10-30%的跌幅,这是地产业界相对比较普遍的共识。我认为,本轮调控不会太快结束,估计会持续一两年,房价也不大可能再出现报复性的反弹、上涨。房地产企业如何对付“周期律”?这是很好的问题。的确,综观最近几年的地产调控,政策取舍、企业行为、市场走向的关系有点拧巴,看上去呢,有点像一边“扫黄”一边“发春药”,就是说不清楚哪件事情在起作用。照理来说,既然“扫黄”,就不该“发春药”,把那些涉黄的人与事清理掉,社会就干净了。但是结果呢,却是两边都在作用,一边“扫黄”一边“发春药”,涉“黄”产业越来越兴旺,“春药”也卖得越来越好。这大概就是最近几年的地产怪现状,政策调控很热闹,力度越来越大,房价更热闹,失控一般疯狂上涨。
关于地产这件事情,我们必须要搞清楚一个关键问题,对于高房价、购房难这一问题的估量,地产业界的说法,政府、官方的说法,以及媒体的说法,差别很大。地产业界的估计,低收入、夹心层人群买房是有困难的,但是这种局面的产生还不至于濒临社会崩溃的局面,甚至有可能会带来某种正向的作用。第一次置业的人群中,25-35岁的青年人占到了40%多,立足全球范围来看,这一年龄群体基本都是靠工资买不起房的。换个角度来看,这一年龄群体的民众买不起房有什么好处吗?促进劳动力的自由流动,还有就是促进了创业的冲动。如果一参加工作直接就拥有一套保障房,生活压力小了,创业的动力也势必减弱。
生活压力的增大,反而会成为创业、创富的动力。 但是在政府、媒体看来,25-35岁的青年人买不起房是个敏感、严重的社会问题。我认为,如果人到了40岁还是买不起房子,那政府得管。舆论、媒体反应比较强烈,政府的调控力度也会加大,但是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住房问题其实是个市场问题。近10年以来,住宅地产高速发展、高度成长,即使有猛烈的调控,但只要坚持市场化的取向,老百姓的买房需求依然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单纯靠政策压制恐怕也压不住。
打个比方,高房价如同长在脸上的“青春痘”,根本的问题是“内分泌失调”,主要是目前的中央和地方的财税关系,如果让地方政府承担保障房的功能,中央政府应该在税收、财政方面向地方政府给予倾斜。分税制之后,大量的税上缴中央,地方没钱,怎么去搞保障房?它只能靠卖地来支撑、推动城市化的进程。我看到过一个数据,2009年来自全国人大的调查显示,地方政府在保障房方面只完成了承诺的26%。这是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如何破解高房价的难题?我认为要坚持“分轨制”原则,保障的归保障,市场的归市场,这就好比妇科和男科得分设,不能用一个药方,不能用一个大夫。新加坡模式值得我们学习,70、80%纳入保障房的序列,其他的完全市场化。高房价问题,这样解决起来可能比较好,而不能笼统地放在一起去搅合,让市场来承担保障的职能,让保障的来埋怨市场。
对于万通来说,我们要用创新和变革来应对行业“周期律”,应对不断加速的城市化升级,比如我们大力推进地产产品的细分和创新,我们也会去做投资产品、度假产品,包括中国人在海外置业的地产产品。另外,在商务不动产领域,效仿“导演+制片”的美国模式,提前布局以期获得更大的发展。商务不动产的市场化程度相对比较高,政策的影响与干扰相对比较少,这个领域,万通的空间与作为会比较大。哪里有市场,哪里有竞争,民营地产公司的价值观、经营观才能更加彰显。凡是政府紧缩、限制的产业和领域,我们不介入,或者少介入,这是民营地产公司的生存之道。
住宅地产的产业价值链比较长,在北京只要是超过20万平米的盘,没有7、8年做不完。回报之所以长,是因为耗时过多,价值链太长,所以我们现在把价值链分段落,把价值链分段,分头去做,用不同的模式、资金与资源来做不同价值链的事情,这样一对冲的话,你的回报率也会非常不错。
目前的万通,经营的是地产的“全产业链”。我们也在做工业地产,是与TCL合资合作的。这一轮调控对住宅地产影响非常大,这一点从资本市场已经反应出来了,很多业绩不错的地产股遭低估;相反,因为商业地产、旅游地产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可能会被高估。商业地产、旅游地产能否做好,关键要看运营能力。
搜狐财经:“国际旅游岛”建设上升为国家战略之后,海南地产经历了一波量价齐涨的势头,各路资本疯狂涌向海南。于是人们开始担心,海南会不会重蹈1990年代地产泡沫破灭的覆辙。你和“万通六君子”全程亲历了当年的海南地产泡沫,今天回想起来,你有哪些感触?
冯仑:现实很骨感、理想很丰满。外部环境的极限、组织的极限、商业模式的极限、企业家个人能力的极限、价值观的极限,我认为这些是民营企业的增长极限。企业家能力与心态的局限,是企业成长的极限之一。有一次谈论上市的话题,一个朋友突然说,为什么你不尝试用互联网公司的模式做传统产业?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谓经验险些自我屏蔽、自我障碍。我读龙应台的《你所不知道的台湾》悟出一个道理,专制的社会背景下是家国情怀的“大叙事”,民主的社会背景下是自我实现的“小叙事”。
万通做房地产有两个偶然性,一个偶然性是因为,“万通六君子”中的王功权以前做过房地产生意,1990年代,在海南,他属于为数不多的懂得如何盖房子的专业人才;另外一个偶然性和我们善于学习有关,我记得那是1990年,在海南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人说起一个词“按揭”。我对数字不敏感,但是对新鲜词汇特别敏感,我就请教人家“按揭”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想不明白,怎么汉语里还有这么混搭的词语?人家就给我解释,“按揭”相当于抵押贷款。我一听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于是就拉着王功权、潘石屹、易小迪他们不停地借钱、不停地筹款,盘下了8个别墅,重新装修之后卖出去,这就是我们的第一单业务。
海南地产泡沫随之泛起,我们是最早的赶海者,既收获了第一桶金也遭受了沉重的教训。那时候的海南地产绝对可以用疯狂来形容,疯狂到什么地步?上午接手的一个盘,下午就能转手卖出去,赚钱了。有一年春节,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商量,反正手里有钱了,何不去广西北海再干一票。于是我们带着几百万到了北海,半个月之后,挣了钱返回海南。还有更有意思的一个事情可以印证当年的疯狂和荒唐,地产泡沫破灭之后,我们原本介入的一些地块都找不到了,为什么呢?因为海水退潮的时候才能看见那块地,海水一涨,地就不见了。
后来我和易小迪赶往广西北海处理泡沫破灭后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们俩开着车一通转悠,真就找不到我们的地块了。在海口,我们想买下一栋楼,资金不够,找一个公司去借钱。很顺利,借到了钱,我们当即就把楼买下了。还钱的时候人家问我,你们买的楼在什么地段?我告诉了他具体位置。对方一听就大喊大叫,“混蛋,那栋楼是从我们这里卖出去的,我还借钱给你,你还挣我的钱。”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六个人在海南的经历,其实还是蛮快乐的,为什么快乐?因为我们一开始不是特别精通房地产,也不是很懂财务和理财,因为你不懂,所以就快乐。如果你懂得太多,做起事情来就会比较闹心。 当年的海南地产泡沫,有着特殊的背景,那种疯狂的景象,不会在今天重演。
1990年代,海南岛有3多家地产公司,到现在还剩多少?万通是一家起于草根的民营企业,万通挣的钱几乎都和房地产有关,这些年来我的基本体会是,只要市场开放、充分竞争,包括地产公司在内的民营企业的发展就无极限。比如足疗这个产业,你不要小看,有1000多亿的市场规模,比影视产业的市场规模还大。市场化程度高的产业,投资价值大,否则就不值得投资。越是政府管制不强,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越有前景和希望。
搜狐财经:近年以来,万通以及你本人,有意识地转向地产投资领域,奉行“凯德置地化”。你如何定义万通目前的商业模式?前两年,你把华夏银行、民生银行的股权卖给了史玉柱,结果史玉柱大赚其财,这是否说明万通在财务投资领域还是缺乏经验?
冯仑:投资这个事情,万通目前还只是在地产领域做投资,并没有完全介入到地产之外的投资。我个人一直比较推崇凯德置地的商业模式,亚洲范围内,资本回报最高的地产公司是凯德。研究了凯德置地的模式之后,我们把万通的“塔尖部分”做成了投资公司的架构,“塔基部分”则是地产公司,用投资公司的方式、方法投资房地产企业,当然我们不会投到其他行业去。 万通做投资遵循的原则是价值观导向、战略导向,我们不算小账。比如银行股权的投资,万通挣了很多钱,史玉柱也挣了很多钱,大家都挣到钱了。
如果用价值观来衡量银行股权投资这笔账,那是算不清楚的。因为万通的战略思路非常清晰,我们要专业化,把地产之外的生意与投资清除、裁剪掉。找到了合适的买家,我们就出手,我不会在意人家接手之后又挣了多少钱。我把银行的股权卖给史玉柱,用这个钱去做房地产,我也挣到钱了啊。
换句话说,如果史玉柱接手那些银行的股权之后,银行股行情不佳,那是不是算他的损失?不能这么说吧。当年史玉柱着力在金融领域进行战略投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自然一拍即合。所以我常说,董事长要算那些算不清楚的账,就是说你要基于战略导向去做事情,基于价值观去做选择,而不要以机会主义的心态去算后账。从今天算起,谁能知道自己一辈子能赚多少钱?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应该知道朝那个方向去赚钱,哪种钱要赚,哪种钱不赚。从这个角度来说,所谓投资实际是与你的价值取向密切相关,符合价值取向的事情你就做,不符合的你就放弃,坚持到底你就成功了。做生意算账的基本原则是,合适最好,而非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