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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瞌睡虫”们的势力毕竟是强大的,当李鸿章等人小心翼翼地全速前进时,言官们在铁路问题上发难,令李鸿章的全盘计划险被打乱
当大清国的高级干部们,为是否修铁路、以及修哪条铁路而争得面红耳赤时,不远处的东瀛,有一个人正向西眺望,暗自发笑。
此人就是日本刚刚卸任的内阁第一任总理伊藤博文。
这位正值47岁的著名政治家,在3年前(1885年),就已经自信地向那些担心中国崛起的国民们发出预言:“(中国现在)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
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从紫禁城里传来的甜美鼾声……
1884年12月,朝鲜发生了甲申政变。日本支持下的朝鲜“开化党”,武装夺取亲华势力的权力,并邀请日军入住朝鲜王宫。中国驻朝鲜代表袁世凯果断回击,出兵攻击叛军及占据王宫的日军,大获全胜。
数月后,当时担任日本政府参议兼宫内卿的伊藤博文,奉命出使天津,与李鸿章进行谈判,签订了《天津会议专条》。签约之后,伊藤博文回到日本。此时,日本朝野很多人都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在令其军力迅速增强,应该趁现在中国对法战争失败,积极向朝鲜扩张。
伊藤博文告诫国人不必担心,因为在中国有一支最好的“第五纵队”——那些光说不练、甚至胡说八道的“言官”。伊藤说:“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中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缘现当法事甫定之后,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倘此时我与之战,是催其速强也。诸君不看中国自俄之役,始设电线,自法之役,始设海军;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更变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即中国执权大官,腹中经济,只有前数千年之书,据为治国要典。此时只宜与之和好,我国速节冗费,多建铁路,赶添海军。今年我国钞票已与银钱一样通行,三五年后,我国官商皆可充裕,彼时看中国情形,再行办理。……惟现实则不可妄动。”
伊藤看到了中国的大势,李鸿章也同样看到了日本的大势,但他只能多干,不能多说。在秘密报告中,李鸿章告诫中央:伊藤博文“久历欧美各洲,极力模仿,实有治国之才。专注意通商睦邻,富国强兵之政,不欲轻言战事,吞并小邦。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而非目前至近忧,尚祈当轴诸公及早留意是幸”。
伊藤博文的预言,在时限内并未实现:大清国没有“睡觉”,而是精神百倍地推动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扩军强兵为支点,突飞猛进。但是,“职业瞌睡虫”们的势力毕竟是强大的,当李鸿章等人小心翼翼地全速前进时,他们在铁路问题上发难,令李鸿章的全盘计划险被打乱。
基于国防目的的战略铁路“津通线”被否决,甚至连铁路建设本身也差点被喊停,李鸿章自然是十分郁闷的。张之洞的横插一杠,虽然成功地将争论的焦点从“是否修建铁路”转移到了“修建哪一条铁路”上,李鸿章也勉强同意了张之洞修建芦(卢沟桥)汉(汉口)铁路的主张,但这毕竟是横跨中国南北的大动脉,路线漫长,预算庞大,遥遥无期,将占用大量极为宝贵的资源。最为痛苦的是:留给大清国和平发展、积极备战的时间并不多了。
威胁同时来自北方的俄国熊和东方的日本狼。
1880年,俄国与日本遥相呼应,默契配合,在新疆与琉球两个方向对中国同时发难,这也引发了中国国内“海防”与“塞防”的大争论。在痛苦的权衡之后,大清政府最后选择了保卫新疆,放弃琉球(详见雪珥改革史新著《绝版恭亲王》“西域狂沙东海浪”)。
如今,俄、日两国继续加紧了在大清东北和朝鲜的渗透,俄国甚至已经开始筹划一项巨大的工程——修建西伯利亚铁路,加强其在远东的战略能力。
沙俄的劲敌英国,敏锐地看到:中俄之间,谁能首先在东北亚地区建立铁路网,谁就能掌握战略的主动。
李鸿章也看到了这一点,但在大清特色的官场显规则和潜规则下,他只能以“试点”的方式,请求修建“津通铁路”,试图从那些总是慷慨激昂但绝对袖手旁观的“言官”眼皮底下,摸着石头过河,将铁路逐渐修过山海关、通向广袤的满洲大地那即将不再宁静的未来战场。
张之洞当然是个明白人。中央确定了张之洞调任湖光总督、与直隶总督李鸿章共同修建芦汉铁路后,李张之间立即展开密集的讨论。张之洞本来建议将芦汉铁路分为四段进行,与李鸿章讨论后,同意从直隶和湖北两头同时推进,先修建卢沟桥至正定、汉口至信阳两段。他在回复李鸿章的信中说,芦汉铁路的建设顺序应该是:“积款、采铁、炼铁、教工四事为先,而勘路开工次之。”并主张不借洋债、不买洋轨,所有投资都由国库承担。这令深知家底的李鸿章大为恐慌,他在写给其兄李翰章的信中指责张之洞“抑扬铺张,欲结邸欢,即准拨部款,恐难交卷,终要泄底,枢廷皆知其大言无实也。”
这回,老李看走眼了。张之洞虽然的确是个“大嘴巴”,却并非“无实”。在李鸿章向他交底,并提出必须先行修建关东铁路以抵抗俄国、稳定东北后,他在接到电报的第二天(光绪十六年三月初十)就回电,完全同意“关东路工紧要,移缓就急,卢汉之路可徐办”,并且表态将“专意筹办煤、铁、炼钢、造轨,以供东工(关东铁路)之用。”
不少人认为张之洞在经济建设方面,是个迂腐的、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但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张之洞在大局判断上,与李鸿章毫无二致。
在改革者们的协力下,中央有关“整顿朝鲜事宜”的战略步骤次第展开,与“精练水陆各军”同等重要的“东三省兴办铁路”也开始了。
翁同龢等人的鼾声刚刚响起,便在李鸿章、张之洞等的努力下,被压了下去。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大清国努力睁大双眼,抵抗着瞌睡的诱惑……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本文是“帝国出轨”系列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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