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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都是在韬光养晦而已。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一“韬晦”，竟然是终身无望，弄得“万念皆空”，只好自我宽慰“幸借西湖片灶，长为东海遗民”
自1900年退出政治的江湖，横跨政、商、学三界，通吃黑、白、红三道的赌王刘学询，就一直给人隐士的印象。尽管他并没有闲着，要么是暗中为孙中山提供革命经费（参阅本专栏上期《大清赌王“为革命负债”》），要么是公开染指广东的盐务（参阅本专栏《吃不上盐的赌王》），但这些与他1899年到1900年那段叱咤国际国内政坛的风光相比，实在算是低调得超低空了。
退出政坛之后，刘学询在杭州、上海大兴土木，求田问舍（参阅本专栏《赌罢江山伴西子》），他将很多精力投放在了杭州的“水竹居”（刘庄）建设上。
1937年，《越风》杂志的记者“大乔”，应刘学询长子刘恩信之邀，写下了一篇长文，描绘了刘学询对“水竹居”的钟爱：
“水竹居主人之盖水竹居，其时他手头并没有什么巨额的余款，他是将原籍广州西关的故居——刘园——变卖掉来西湖盖水竹居的；但刘园中的某一部分建筑，他又极为心爱，就把心爱的一部分拆卸了，花了很大的运费自广州搬到了西湖。如刻篆文、钟鼎的楠木屏门，雕着人物、花鸟、鱼虫、山水的回栏，卷蓬等。”
这里提到刘学询“并没有什么巨额的余款”，应是实情。虽然承包了几届“闱姓”赌博，但对于赌商来说，对赌的对手其实就是政府，根本惹不起，在高额的承包款和层出不穷的勒索之下，疲于奔命，甚至负债累累，刘学询就因此两度惹上大官司。而且，这位“刘三国”（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是个享受生活的人，自奉甚厚，生活奢华。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个最花钱的爱好——政治，自小胸有大志，12岁就将自己的书房命名为“不扫一室”——只扫天下，长期赞助秘密的政治活动，开支极大，“并没有什么巨额的余款”很正常。
记者继续写道：
“水竹居中的每一间房屋，都各有不同的姿态，这是因为主人足迹所至的省份很多，而他每到一地方，总又是最爱观摩这一地方的著名建筑物，所以在他的胸中，已早藏有非常精致的图样了。水竹居里有一部分家具，是广州一个叫做‘海山仙馆’的大别墅中移过来的。
“水竹居的代价，连地皮、房屋，以及自广州运来的家具装拆等费，共用去十万元左右之数，这是四十年前的话。至于字画、古玩，还没有列入。”
尽管刘学询“并没有什么巨额的余款”，但这种“巨额”，在不同量级的人物手上，标准尺度是不同的。10万银元，相当于7万两白银，在当时也是一笔巨款。
文章继续描绘这座美轮美奂的豪宅：
“水竹居位于西湖之深处，他那里隔绝了从苏白二堤传来的烦嚣的声浪，靠湖一带，也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有草屋茅蓬，有丁东丁东的石匠凿石的音韵，湖水是不像外湖一样的单调，长满了翠绿的蕴草和野菱的叶子。
“春夏秋冬不论在哪个季节里，水竹居总有它独特的风姿出现于游客的眼前。你走进那里的时候，先可以赏识赏识小玩意儿，那一个个的盆景，栽着一株株的式样奇古的小树。近湖楼的一所平厅，是使人看了最舍不得走开的地方，里面的陈设宛如古宫，那十九世纪式的西洋挂帷，活似一顶琉璃的万名伞，鱼形的水晶绺反射着淡淡的阳光，真够人寻味啊！器具全是花梨木、紫檀的，有的嵌以乳白色的雪母石，有的用贝壳布出了山水飞禽，总之，在水竹居所有屋子里摆着的桌椅，你找不出有雷同的形式。
“这所平厅里尤其四面没有一件东西会不引起人的留恋，正中挂着一张倪云璐的松，左右有文徵明、唐寅、祝枝山、王石谷的山水。你看看这些中国第一流名家的真迹，翻翻藏在红木橱里的四壁的图书，恐怕谁也不会觉得窗外的暮色已渐渐的在笼罩着你的归途了……”
文章还说道：
“他（刘学询）爱西湖，在二十年前，就把自己的坟墓做在庄内。现在，游人们还可以到墓前去缅想这名园主人的风采。”
的确，早在1905年“水竹居”基本完工时，刘学询就在庄内建了“刘氏家祠”，祠后挖了10穴墓地，墓前是月华池，池前为祭坛。每个墓穴都呈扇形，居中2座比较大，高约2米，一座是他为自己预留，另一座是他为已经过世的正妻马氏所安。另外8座，是为8名姨太太准备的——修建墓地时他究竟有几房小妾，尚不可考，但可以肯定无八美，因为他后来的八姨太范媛英，当时才2岁（1907年出生）。看来，擅长运筹帷幄的刘学询，给自己一生的妻妾人数，也早已规划了指标。此亦可见刘学询对西湖眷恋之深，不久要在这里生活，而且要在这里携美安葬。后来，刘学询在1935年去世时，杭州市长周象贤为整治西湖风景，将西湖景区列为禁葬区，刘学询还是没能如愿安葬在西湖边——这是后话。
从刘学询为“水竹居”题写的楹联来看，这里似乎真成为他纵情山水，远离尘嚣的好去处：
“五月荔枝香，千里乡心归未得；六桥杨柳绿，两家春色共平分”；
“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
但是，这个“不扫一屋”的人，给孙中山出的主意，也都是以退为进，将铁路建设当作“寓兵于工”、卷土重来、对抗袁世凯的韬略；他自己，又如何能真地“坐竹读花”呢？否则，他也没有必要在“水竹居”落成后，还常年居住在喧嚣的上海。
果然，他在1930年75岁那年，写了一篇自赋，泄露了天机：
“自惭转蓬身世，盍自卅年养晦，早已万念皆空，数马齿倏经七五年华，认鸿爪历百千雪印，幸借西湖片灶，长为东海遗民。”
原来，这30年（1900-1930），他其实都是在韬光养晦而已。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一“韬晦”，竟然是终身无望，弄得“万念皆空”，只好自我宽慰“幸借西湖片灶，长为东海遗民”……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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