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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修建津芦铁路复线,金达再度坚持几见,最后也得到了中央的认可。一步到位的复线,促成了大清首都与大海的快速“接轨”,迎接浪奔浪流的新时代
“洋干部”有的时候比“土干部”还难缠,他居然不贪污,而且敢犯上。敢犯上的底气,就来自不贪污,也来自其在专业上的自信和敬业。
津芦铁路(天津-芦沟桥,即京津铁路)总工程师、英国人金达(Claude William Kinder)就再度让大清国的领导干部们领教了一回。他坚持要把这段全长仅127公里的铁路,修建成复线(Double Track)。
对于在甲午战争中受了刺激、正在全力推进改革大跃进的大清国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京津本是战略要地,复线铁路能令双向列车互不干扰,提升至少一倍以上的运能和运力,无论对经济发展还是加强国防都是大有好处的。
但是,大“清”国的国库两袖“清”风,如同其国名一般——尽管从官员们发家致富的能力来看,这国名更像是缺啥盼啥的美好愿望而已。
根据之前的规划,津芦铁路的终点确定在芦沟桥,以便衔接芦汉铁路(芦沟桥-汉口,即京汉铁路)。但金达在勘探中,不断从芦沟桥向京城延伸靠拢,先是确定为丰台(看丹村),还是不满意,认为“该处地方虽属孔道,然离京城尚有十余里,不特货物上下尚须转运,即行旅往来亦多不便,不若另勘距城较近之地,可以直达都门,于近郊地面更觉气象一新”(胡燏棻奏折)。金达提出,终点站应设在马家堡。从看丹村到马家堡,还有16里地,主持铁路修建的胡燏棻估计,“至少应需添银十余万两”。中央最后还是批准了金达的要求。
但是,要将津芦铁路全线铺成复线,这个预算就大大超过了原定的240万两白银的总盘子。据说,金达是利用中国官方对具体业务的隔阂,自作主张按照复线进行设计、施工,涉嫌为英国银行争取更大的贷款额度。其实,那是后来的“阶级斗争”史家们拿着有色眼镜看出来的。
在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的大清官场,一个“洋干部”想蒙混过关,实在是绝无可能的——除非,领导干部们想“装傻”,利用他的金发碧眼为掩护,分步向上级多要些经费。其实,就在同一时期,北洋舰队的副总司令、德国人汉纳根(Constantin von Hanneken),提出了编练十万军队的宏伟计划,令中央高层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任命了汉纳根会同胡燏棻在天津编练新军,但最后还是被怀疑为别有所图,黯然下岗。胡燏棻也同时离职,来到津芦铁路任督办,编练新军的重担便落到了似乎更为“可靠的”袁世凯的手上。
金达作为技术官僚的“不讲政治”,其实是有“前科”的。
1881年,当李鸿章决心悄悄地建设唐胥铁路(唐山-胥各庄,参阅本专栏《李鸿章“驴打滚”》)时,建设者们在铁路的轨距上发生了分歧。轨距(Track gauge)就是铁路轨道两条钢轨之间、以钢轨的内距为准的距离。当时,也是出于建设经费的考虑,主持铁路修建的唐廷枢倾向窄轨,或2英尺5英寸,或3英尺6英寸,金达则坚决主张采用4英尺8英寸半(1435mm)。
1435mm是大英帝国在1846年就通过议会立法的方式,确定下来的“标准轨距”。这个轨距,也是近两千年前罗马帝国战车的车轮轨距。严谨的罗马人选择了这个轨距,据说正好是两匹马并排时的距离,既能“多拉”,也能“快跑”。罗马人还在各占领区修建了轨道——在路上,尤其是山路和弯道上,凿出这一轨距的“车辙”(Road Rut) ,车轮就嵌在车辙里跑,既能保护木质车轮,也能防止没有方向舵及刹车装置的车辆打滑、旁移。这些罗马时代的车辙,至今在欧洲还能看到。“标准轨距”在大英帝国的主要殖民地都得到了大力的推广,实际上已经成为当时世界上应用最为广泛的轨距。
金达认为,如果不按照标准轨距建设,虽然眼前能省钱,但不能与国际接轨,对今后的铁路发展会形成瓶颈制约,不如现在咬牙撑过去。毫无疑问,从技术角度来看,这一建议是非常有利的。后世的“斗争史家”们,非要将这作为“英帝国主义”攫取中国铁路权益的证据之一。其实,当时几乎所有能想出来的轨距,都已经被“帝国主义”们用过了,要够上后世确定的“爱国”高标准,只能“自行研制、自行设计、自行开发”一种“大清轨距”。但,这有必要吗?
驾驭千里马、尤其是“洋”马,其技术含量还是比较高的,光靠喊口号不行。当时的驭手如李鸿章等,一般采用“拿来主义”,脑子里那根“斗争”的弦似乎绷得并不紧,一看金达的建议靠谱,立即采用。从日后的历史发展来看,这段以标准轨距修起来的唐胥铁路,符合了“优生”的原则,之后顺利地繁衍出了津榆铁路(天津-山海关)、津芦铁路等,成为沟通京师腹地与东北的大通道(京奉铁路,即现今的京沈铁路)的一部分,并接轨全国,避免了中国铁路的窄轨命运。
如今,为了修建津芦铁路复线,金达再度坚持几见,最后也得到了中央的认可。作为复线建设的津芦铁路,最终投资总额达到414万两,超出预算72.5%,超额部分通过向英国汇丰银行、麦加利银行和俄国华俄道胜银行贷款解决。毫无疑问,这令“帝国主义”的资本家们赚到了大钱,但是,一步到位的复线,也促成了大清首都与大海的快速“接轨”,迎接浪奔浪流的新时代。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本文是“帝国出轨”系列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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