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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着仇家的床、赏着仇家的花、踏着仇家的土地,在刘庄盘亘了一个月后,康有为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种快感
1916年,西子湖畔。
时令虽已过仲夏,但58岁的康有为依然春心荡漾。
心猿意马,并非只是因为眼前美景,而是喜事连连:一个死对头刚刚在北京死翘翘了,另一个死对头则躲在上海舔舐伤口,而自己却在杭州往他的伤口上大撒盐巴。
死翘翘的那个对头,名叫袁世凯,奠定康有为灿烂人生的关键铺路石之一。康有为、梁启超师徒,就是通过妖魔化袁世凯、荣禄、慈禧太后等所谓“后党”,神化自己及光绪皇帝等所谓“帝党”,通过周密而煽情的公关造势,换取高流量的点击率和政治捐款,打下了自己在海外作为“职业反对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乃至大走桃花运的坚实基础。梁启超晚年曾坦陈,自己有关此段历史的多数记述,无非只是政治斗争需要的技巧和创作,不可为信,但已经被重复无数遍的谎言,早已被人当作真理和真相。
荣禄和慈禧太后死去后,袁世凯就成为康梁攻击的主要靶子。其实,年龄只差一岁的老康和老袁,区别只在于:老袁未必是个真小人,而老康则绝对是个伪君子。包括在暗杀政敌、乃至暗杀自己同志等方面,老康的卓越表现,也令老袁自叹不如。台湾著名抗日英雄丘逢甲,就因老康杀友而割席断交,并留下了“圣人不死、大盗不已”的断语(参阅雪珥著作《国运1909》)。
辛亥之后,到了民国,老袁“三顾茅庐”,老康忸怩作态,总算出了点治国高招:尊孔读经,救世拯民,将儒学提到“国教”的高度。后人多以为这是康圣人的思想没能与时俱进的缘故,老袁却明白,这无非是康某自我定位为“教皇”。双方未同床、先异梦,到了老袁大做洪宪春梦时,康圣人自然是要站出来反对的,然而却无心插柳,被多年的宿敌革命党暂时纳入了统一战线之中。
此次,正是身为革命党的浙江督军吕公望、警务处长夏超,盛情邀请康有为到杭州指导革命工作。令康圣人喜出望外的是,主人安排他下榻在西湖边上的“水竹居”,即刘庄——这片拥有无敌水景的杭州最牛房地产,原来的主人正是康有为的另一死对头刘学询。
此时的刘庄,已经成了民国政府的公产。早在1905年,刘学询因为贷款问题,被债主“大清银行”拖上了法庭,官司久拖不决,一进入民国,军政府粉墨登场,立马就接管这一债务,直接将刘庄没收充抵。在公有民享的堂皇名义下,新贵们也能到这天堂般的豪华别墅中花差花差,宛如阿Q同志在秀才娘子的宁式大床上翻云覆雨。
这个被康有为恨之入骨的刘学询,却是他的广东老乡。更为吊诡的是,康、刘二人,再加上孙文、梁启超,四位叱咤风云的老大,据说都是源出南雄的珠玑古巷,“黄花满地缀珠玑,广府人称是故居”。
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质地相仿,品相却有不同。刘学询、康有为、孙文构成复杂的三角关系,恩怨情仇仿佛就是中国近代史的写照,不时扯动着中国的政经大局。
三人中,刘学询实是枢纽:他与康有为是死敌,双方甚至动用刺客,必欲置对方于死地,康领先一筹,刺客当胸打了刘一枪,刘重伤后侥幸逃生;而刘与孙文却是哥们,来往密切,孙甚至要推举刘在革命成功后“或为大总统,或为帝王”,弄得后世的国民党党史专家们拼命去解释,这无非是总理先生的革命手腕而已。
至于孙、康两人,旗帜不同、道路分歧,且经营范围都在海外华埠,经营手段都靠帮会黑道,经营资本都来自政治献金,争码头、抢地盘,彼此竞争,自然势难两立。
与孙、康作为职业政客不同,刘学询却还是个“企业家”,从事博彩行业,乃是大清国响当当的赌王。于刘而言,“政治”和“赌博”两项游戏,很难说哪一项是专业,哪一项又是副业,政治无非就是赌注更大的赌博而已。赌博的巨大收益,为他玩政治提供充裕的现金流,大清国本就讲究“政治经济学”,钱与权如胶似漆,从来不分家,也不可能分家。
刘学询的左右逢源、黑白通吃,简直可令韦小宝爵爷望尘莫及。早在甲午战争期间(1895年),他就敢冒着诛九族的绝大风险,资助孙文搞武装暴动,而那时的革命党还只是作坊式的小把式,可见其物色“原始股”的敏锐眼光。刘也同样在官场上叱咤风云,慈禧太后甚至亲自提拔他为省部级高干(“正二品”),充当密使,访问日本,试图建立中日秘密同盟;他是李鸿章晚年最为倚重的助手之一,李在广东辣手“打黑”、奠定杀回北京政坛的根基,没有刘这位实际上的“黑老大”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刘居间撮合李鸿章与孙文合作,策动两广独立、由李出任“总统”,更是显出其惊人的影响力;甚至连刘在西湖边上建刘庄的地皮,都是商部部长、总理庆亲王之子载振特批的,彻底绕开了土地规划部门,其中内幕自然是足够后世想象的了。
刘学询当时就赢得了一个绰号“刘三国”,说他“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这自然令自视圣人的康有为耿耿于怀。
“文可华国”上,虽然当年科举高考时,康是屡战屡败,刘却是名满广东的大儒,但在“笔端常带魔力”的学生梁启超同学的强力营销下,康老师将那些从日本贩来的二手“西学”,现炒现卖,再加上伪造了所谓的衣带诏等,居然也赢得了改革教父般的名望。
“富可敌国”方面,康圣人的物质文明建设并不亚于刘赌王,只因为政治是比赌博更偏的“偏门”,不便张扬。据说在上海居住期间,康圣人家平均每四天就要吃掉一石(176斤)大米,每年开支生活费不下2万银圆(约合今日80万元人民币)。而康在各地置办的房地产,其规模和档次都远超过了刘赌王。比起刘赌王靠一台台牌桌、一张张“鸽子票”地捞钱,康圣人一手枪杆子(保皇党也有秘密武装)、一手印把子,站着就把钱赚了,玩政治毕竟还是大清和民国利润最高的一门生意。
至于“妾可倾国”方面,刘学询效仿胡雪岩,娶了一大群美妾,甚至在自己的墓地里也为小妾们预留了墓穴,百年后也要坐拥艳鬼。康圣人虽然满嘴道学、甚至不小心还倡导过西方的一夫一妻制,却依然环球留情,桃花朵朵开,至花甲之年仍在杭州迎娶年方19岁的美娇娘,将“封建礼教”嗤之以鼻,“伟大的爱情”震撼一时。
睡着仇家的床、赏着仇家的花、踏着仇家的土地,在刘庄盘亘了一个月后,康有为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和这种快感。随即,康圣人亮出了康富豪的家底,在刘庄附近买下大片土地,4年后(1921年)终于建成“一天庐”,这就是著名的“康庄”。
康庄占据了丁家山的上风位置,俯瞰山下的刘庄,圣人甚至在山门两侧挂上了霸气十足的对联:
割据湖山少许,操草木鸟兽之权,斯亦为政;
游戏世界无量,极泉石烟云之胜,聊乐我魂。
在上海韬光养晦很多年的刘赌王,自然深受刺激,他咬牙变卖了上海的愚谷村豪宅(今愚园路一带)、广州的老宅“刘园”等,终于在康有为入住康庄的次年(1922)赎回了刘庄,搬回杭州居住。一对老冤家成了山上山下的邻居。可惜,抬头不见低头见之间,并未给历史留下了多少值得回味的八卦。
“争春”成功的康圣人在1927年去世,结束了荣华富贵的一生。同年,杭州城再度变天,北伐军进城,被蒋介石称为“革命导师”的张静江当了省长,绝不允许“保皇余孽,占据公产”,便下令查封了康庄。不知住在山下刘庄中的刘学询,此时感想如何?
二十多年后(1953),两个冤家的庄园都被归并在一起,重新规划,迎接另一位伟大人物。这位曾经高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伟人,次年写出了另一首诗:“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是“晚清富豪列传之沉默的赌王”开篇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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