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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葡因赌致富、因富而强、因强而狂妄,这深深刺激了大清。广东本土的著名思想家郑观应,撰写文章大声疾呼,希望朝野重视这一问题
胸有大志的刘学询,下海经营赌博,并成为赌王(参阅《赌王试水博江山》),首先要归功于张之洞。
一贯高唱主旋律、俨然卫道士的张之洞,在1885年出人意料地唱了一曲极为另类的爱国歌曲:开赌,并且自己上台,做了庄家。
这位新任两广总督宣布,废除对“闱姓”赌博的禁令,并且实行公开招标。赌博搭台、军饷唱戏,把流失到澳门葡萄牙人手里的“利权”重新收回。
一切都是因为大清国太“差钱”了。前一年(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军费开支猛增,作为“支前”重点的广东,却甚至无钱发放军饷。急红了眼的张大帅,打上了赌博的主意。
毫无疑问,张之洞开赌,其“改(革)开(放)搞(活)”的力度之大,与其此前倾心打造的政坛“清新玉女”形象大相径庭,朝野上下无不大跌眼镜。
与李鸿章靠枪杆子往上爬不同,张之洞靠的是笔杆子。他是翰林出身,京城“名记”,以撰写抨击显要的“内参”而闻名,成为清流派的“青牛角”(“青牛”是“清流”的谐音),当者披靡。能成为“牛角”,除了自己这枝笔比较坚挺之外,张翰林还有个极靠谱的背景:1863年,他参加公务员考试(科举),金榜题名时本是二甲第一名,但慈禧太后御笔将他改为一甲第三名。钦点“探花”,那比状元和榜眼都更为风光,张之洞从此也就成了“太后门生”。
笔杆子虽然万人瞩目、点击率高,手上毕竟没有实权,只凭借在思想教育战线和文化宣传战线的表现,毕竟依然是家门-校门-机关门的“三门干部”,难以独挡一面,早日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伟大理想。
张之洞会读书、会考试,却不是书呆子,很能看风向、抓机会。光绪五年(1879年),同治皇帝下葬,有些不长眼睛的笔杆子出来聒噪,提出了今后光绪的子嗣究竟是为光绪还是同治承嗣的大难题,令慈禧太后相当尴尬。在这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太后门生”张之洞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援引经旨,侃侃谔谔”,证明慈禧太后选择光绪是如何地英明。秉公而言,对一个已经运行了五年、甚至把绪统的难言之隐直接写在了年号上的体制,任何的质疑都只能导致无谓的纷争,于和谐大局有害无利。张以“青牛角”为慈禧太后站台压阵,客观上也的确起到了稳定大局的作用。
能在关键时候发出关键的声音,并且公私兼顾、浑然天成,张之洞这种政治智慧令慈禧太后更为赏识。两年后(1881年),张之洞终于外放山西巡抚,成功地实行了转型。中法战争爆发后,原任两广总督张树声奉命专职带兵,张之洞接任,终于跻身八大总督之列。
张之洞在当“青牛角”时,在位执政的恭亲王、李鸿章等人,没少挨他的冲撞。如今,他自己从看热闹的成了挑担子的,立马体会到了担子的沉重、道路的艰难。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观点,如今的张大帅当然要与时俱进,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解决手头的实际问题再说。
解决广东财政困境的“好猫”,就是开赌。
粤人好赌,花样繁多,而最被广大赌徒所喜闻乐见的,就是“闱姓”:一种靠竞猜科举中榜者姓氏下赌的游戏。大清国毕竟是讲究“以德立国”的,民众可以无理想、无文化,但绝对必须有道德、有纪律,赌博就成为大清国官方严令禁止的低俗文化。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同所有被高压禁止的东西,赌博并未消失,而是转入了地下。当郭嵩焘担任广东巡抚时(1863年至1866年),例行抓赌,其中有一个赌商斗胆提出,愿意缴纳高额罚款,代替受刑。此时太平天国闹得厉害,政府财政捉襟见肘,郭嵩焘便欣然接受。于是,“以罚代禁”便成为广东治赌的土政策,罚款收入成为地方财政新的增长点,各方皆大欢喜。据御史邓承修在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奏折,在政府的放任下,“闱姓”赌博在广东盛况空前,“其投票之处,则自省会以及各府州县、穷乡僻壤;其投票之人,则自缙绅士大夫以及农工商贾、妇孺走卒,莫不罄其所有,各存幸心,希图一掷”,参赌总金额据说高达上千万元。
但大清国的政策,都是因人而异,一任官员一个调。到了1875年,广东巡抚张兆栋又改弦更张,下令严禁“闱姓”赌博,以免对人民群众造成精神污染。于是,赌徒们流入了邻近的澳门,令葡萄牙人大喜过望。
葡萄牙人治理下的澳门,在中国闭关锁国时,还算是实际上唯一的一个对外开放窗口,转口贸易十分兴旺。但是鸦片战争一声炮响,给大清国带来了越来越大的门户开放,尤其是英国人割据了邻近的香港之后,澳门的独特优势便迅速丧失了。澳葡当局迅速调整经济结构,将赌博作为提升GDP和税收的重点。但是,在葡萄牙的法律体系下,赌博也是被禁止的,但这并难不倒葡萄牙人。1844年,澳门与东帝汶、苏禄群岛等共同组成葡萄牙海外省,获准实行“一国两制”,澳门总督当年就批准了跑马合法化,3年后(1847年)就立法正式将赌博作为特殊的商业活动,并向海内外招商开赌。
但是,在广东地方政府“以罚代禁”的治赌政策下,澳门并无特别的优势。直到1872年,澳门赌运突然亨通:这一年,港英当局在香港严禁赌博。3年后(1875年),广东也跟进,巡抚张兆栋下令禁赌。
澳葡当局迅速抓住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提升服务水平,促成了赌博业的腾飞。省港两地赌徒一时趋之若鹜。1881年8月1日《申报》记载道,“适有澳门一处以为逋逃之薮,(赌徒)乃渐由省城迁往,藉西商之保护,逞鬼域之技能,赌风之盛,殆亦未杀于昔时也。彼澳门西官以为人弃我取,粤省香港既已禁止净绝,则赌徒之生业顿无所赖。然平素恃为生涯,而一旦弃之,人情所不能堪。澳门旧有赌馆,有不络绎趋赴者乎?合省港于澳门,以三而一,有不更增其盛者乎?此所以每年承缴赌税有百数十万之多也。”
根据史料记载,在赌博业的赶超下,澳门之前作为支柱产业的“性产业”甚至也一落千丈,众多妓院只能关门大吉。赌徒们给澳葡当局带去了巨额金钱,仅“闱姓”一项,每年就能获得30万两白银的税收。这些赌稅收入,彻底地改善了澳葡当局的财务状况,他们大力购置军火、扩充守军,强化了对澳门邻近地区的土地侵占活动。
澳葡因赌致富、因富而强、因强而狂妄,这深深刺激了大清。广东本土的著名思想家郑观应,撰写文章大声疾呼,希望朝野重视这一问题。
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前,广东对赌金外流,采取的是拦截赌徒入澳的方式,但毫无成效。张之洞毕竟思维活络,到任不久就上奏中央,要求开放赌博,这不仅能提高财政收入,还能“以此堵塞澳葡之利”。他分析道:“夫筹饷事体,何一不取之于民。抽收捐集,铢黍皆艰。即每年数十万,亦何容易?军饷多一来源,即民间少一搜刮。然但论闱姓之当禁,而不考历年之未尝禁,且不思禁省不禁澳之不如不禁。”
张之洞的提议,得到了国防部部长(“兵部尚书”)、著名的湘军将领彭玉麟的支持。彭玉麟指出,广东禁赌,实际上是把赌商、赌徒赶到了澳门,“遂为澳门利薮”,“奸民私于澳门设局,输资葡人,澳酋作护,官力遂穷。”
早就为军费的筹集而焦头烂额的中央,自然从谏如流,立即批准。“闱姓”赌博便在广东成为官办的“娱乐”活动,实行承包经营,6年为一个周期,承包费用高达440万元,相当于每年73万元。毫无疑问,这对大清国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第一届“闱姓”的承包商是张荣贵,并非后来鼎鼎大名的刘学询。刘禺生《世载堂杂忆》所载,张之洞“及调粤东,军费无著,乃大开赌禁,谓为充饷,命刘学询经办其事。”这是不确切的。
此时的刘学询,还在组织部门待分配阶段。没有足够的史料显示,他究竟在如何为自己的“扫天下”做准备,但显然,家底深厚的他正在窥探着机会,包括这刚刚试点的赌博承包。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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