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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询的问题，其实不是没有伞，而是伞不够大、不够坚固。全天下最牛的伞，当然只能在京城里找，才能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赌王刘学询开始补“伞”了。
也难怪他，接连淋了康有为下的两场大“暴雨”后（参阅本专栏《圣人赌王恨如海》），痛定思痛，赶紧补“伞”。
刘学询原来是有保护伞的。无论张之洞、李瀚章、谭钟麟，自打他下海开赌后，与历任两广总督关系都不错。但是，两广总督虽然贵为省部级高干，但毕竟依然只是地方领导，而且占据着全中国最令人眼红的肥缺，自然经常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吃点小亏拉倒。
老大们爱惜羽毛，韬光养晦，这就苦了依附在卵翼下的刘学询。他是因财惹祸，人家每次攻击老大，都爱顺手拿他说事。虽然在老大们的保驾护航下，刘学询躲过了刑事处分，但每次都不得不破财免灾，十分狼狈。
在大清国，有钱实在不算个东西，有权才是个人物。因为“权”不仅可以生“钱”，更可以灭“钱”。
抱着“扫天下”雄心的赌王刘学询，当然懂得这个道理。账其实很好算：同样破财，与其雨天找伞，不如晴天先买伞。晴天备伞，风暴来时才趁手，这叫未雨绸缪；而雨天找伞，缓急不可恃，往往就只能淋成落汤鸡了。
这和拎猪头是一样的。
事前拎进庙门的猪头，叫做“敬拜”，算是和菩萨结了香火情，买了“菩萨保佑”的“期货”。而事后拎进庙门的，就叫“贿赂”，菩萨一则也要讲政治、顾大局，二则也感觉跌份儿不爽，本来能保佑的或许就不保佑了，正好拿你做个投名状，证明菩萨的清正廉明。
刘学询的问题，其实不是没有伞，而是伞不够大、不够坚固。全天下最牛的伞，当然只能在京城里找，才能遮风挡雨、保驾护航。
然而，刘学询还在补伞、找伞时，一场疾风暴雨却把北京淋了个透。
这一年（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夏秋之交，先是所谓的“戊戌变法”搞了个改革大跃进，儿戏般的改革诏书如瀑布般奔涌而下，同时伴以猛烈的裁员风暴，闹得公务员队伍人人自危。随后，又是所谓的“戊戌政变”，被儿戏般的变法吓坏了的所有人们，无论左中右，无论改革者还是保守者，结成了并不稳固的统一战线，反攻倒算。
刘学询的那位死对头康有为，还没来得及风光，就赶紧出逃。英国、日本的外交官都不待见他，认为这只是个“大忽悠”而已。倒是两国的领导人有远见，认为这种敢忽悠的人才，今后至少是和中国讨价还价的砝码。于是，将康梁师徒作为原始股收藏起来。
这场风暴，对刘学询的找伞计划是有帮助的。毕竟，刘学询曾经是康有为一心想要打倒在地并踏上一只脚的死敌。如今，康有为成了大反派，刘学询就自然成了政治立场坚定、敢于与康有为针锋相对作斗争的正面人物。
对于这种荒诞剧，刘学询并不激动。他是有大志向、大胸怀的，他超越于常人的是，在找伞的同时，试图自己做伞——确切地说，把自己手上已经有的一把保护伞，做宽、做大、做强。
这把伞的名字，叫做张之洞。
张之洞广东开赌，算是为大清特色的改革开放趟出了一条灰色大道，他自己不久后调任湖广总督（参阅本专栏《张之洞开赌》）。戊戌年，从“变法”到“政变”，在大清国急剧的U形大转弯中，张之洞凭借对政治平衡的天才般的直觉，左右逢源。回报立即降临：中央电令，张之洞进京，另有任命。
张之洞和刘学询都清楚，这道进京的诏令可不是天上掉的、地上拣的。早在这年年初，刘学询就积极鼓动张之洞更上一层楼，设法获得军机大臣的职位，由地方干部成为中央领导。“南皮（张之洞）之图军机，亦由问刍（刘学询）怂恿”。“怂恿”自然不能口惠而实不至，在当官的道路上积极要求进步，张之洞哪里还需要他人的鼓动，他更需要的是刘学询的资助。
张之洞号称“钱屠”，以能花钱、敢花钱著称，与“民屠”（杀民如屠）袁世凯、“官屠”（弹劾官员如屠）岑春煊并称“三屠”。但张之洞是清官，而且是炒作得十分出名的清官，金山银海过手，据说愣是两袖清风。可这个清官，却一下子掏出了1000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了连仲三的哥哥，而且还承诺给连仲三安排个好位置（“赙其兄千金，又许以美差”）。
连仲三是刘学询的朋友，被刘选中作为张之洞晋升中央领导的公关操盘手，主攻荣禄。刘本人照例是要躲在幕后的，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赌王刘学询为清官张之洞跑官埋单，这种强强联手效果非凡。不久，荣禄就表态说：“南皮（张之洞）公忠可敬，无如常熟（翁同龢）一手遮天。”这是来自中央层面的极高评价，但是，荣禄也表示：“两邸皆病不治事，容当缓图。”
其实，也没“缓”多久，戊戌政变之后“图”就成了——张之洞奉诏入京。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张之洞刚从湖北走到上海，却被北京一道电报制止，要求立即回到湖北，即将到手的“中央领导”机会不翼而飞。
据说，原因在于慈禧太后突然表态，认为张之洞与翁同龢一样，“又是一书生”而“却之”。说起来，张之洞当年参加公务员考试时（“科举”），被慈禧太后亲点“探花”，因此他算是“太后门生”，比“天子门生”还高了一级。这成为张之洞一生重要的政治资本，而在他那变色龙一般莫测的政治生涯中，唯一保持忠贞不渝的，就是对慈禧太后的效忠。这次，慈禧太后似乎被“书生们”弄怕了，连张探花也没看上。
历史证明，慈禧太后的确眼光独到。1907年，大清新政进入政改的攻坚阶段，张之洞终于进入中央领导班子，但其开会时的主要发言，就是吹嘘自己往日的改革业绩，喋喋不休，重演当年左宗棠临老昏愦的一幕。
刘学询帮张之洞谋职未成，除了老佛爷的深远考量之外，还有客观原因。张之洞刚刚离开湖北，沙市就发生了严重的涉外案件。一位湖南人在沙市招商局门前随地小便，被招商局更夫用扁担打伤，激起湘人愤怒，集体赶到洋关验货厂门口小便示威。“湘人倏即聚众，登时放火将税司洋务、关署、招商局及日本领事公寓住宅、扦手坐船同时放火，并阻水龙不许往救……”
一起本该归城管处理的卫生事件，酿成了国际纠纷，中央下令已经赶到上海的张之洞立即回任。
刘学询和张之洞的雄心壮志，终于被一泡不合时宜的尿浇灭了，这或许真是造化弄人？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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