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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中日结盟的文廷式,其“幕后黑影”是张之洞。但无论是文廷式还是张之洞,他们的最主要赞助人,都是赌王刘学询
赌王刘学询回到了北京。
他在长江沿线走了一圈,到处嚷嚷要到日本去执行刺杀康有为的特殊使命,却并未放洋赴日。(参阅本专栏《东京北京地下情》)
无论之前公开的“刺康”行动究竟是否为中日结盟做掩护,可以确定的是,刘学询回京后,中央领导核心慈禧太后立即拍板:启动中日结盟进程,由庆亲王奕劻主持。
1899年3月14日,庆亲王向上海发出了一份密电,收件人是日本国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电报内容是:“现有商务要事,须与日本驻沪总领事小田切面谈。著考查商务道员刘学询,近商小田切领事,应否请准本国,密速来京。此系奉旨之事,该道即日遵行。庆亲王。”
这是一封很诡异的请柬:日本公使矢野文雄就长驻北京,庆亲王为什么舍近求远,要邀请远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入京密谈呢?是因为小田切比矢野文雄更为可靠,还是因为他已经与刘学询谈得相当深入,一事不烦二主,清政府干脆请他到北京细谈?抑或低级别的试探比较容易做到收发自如?至今,史家还难以得出庆亲王为什么要远召小田切的确切理由。
小田切将庆亲王的密电立即转发东京,请示外务省。东京显然也被北京的奇怪动作弄懵了,考虑了一个月,于4月14日将这份电报的内容又转发给了日本驻华公使矢野文雄,一是同意小田切接受邀请入京密谈,二是要求矢野文雄积极配合。日本外相青木周藏还专门给小田切特批了800圆的机密经费。
刘学询与小田切于5月5日从上海登轮,经海路到天津,再转陆路。一周之后(5月12日),小田切终于秘密住进了赌王刘学询在锡拉胡同新安的家中。
不巧的是,庆亲王刚刚离京,奉旨前往东陵办差。当时的电报通讯已经相当成熟,庆亲王不可能不清楚刘学询带小田切入京的确定时间,却非在这时出差。这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庆亲王有意要避开小田切几天。至于原因,或许朝廷还要再考虑下中日结盟的事,或许只是想小小地摆点谱,吊吊小田切的胃口。
小田切就在赌王的豪宅里住了下来,与他先前似乎被看不起的赌王刘学询朝夕相处,尽情享受了几天豪华生活。庆亲王要到9天后(5月21日),才能返回北京,与他见面。
刘学询日后在接受国民党官方党史人员采访时宣称,中日结盟的设想,来自于他的创意。而日本方面的资料显示,这似乎并非他的原创,他无非只是前台的操盘者而已。
在小田切之外,上海还有位日本人,紧紧地盯着这一事态的发展,他就是甲午战争时最为著名的学者型间谍宗方小太郎。
宗方小太郎是日本著名的“中国通之第一人”(其婿宗方丈夫评价)。甲午战争时,他在中国深入第一线到处刺探情报,打响甲午战争第一枪的丰岛海战、以及中日两国舰队在黄海大东沟的大决战(邓世昌牺牲于此)等,主要情报都是由他深入到威海军港冒险刺探到的。他躲过清军的追捕回到日本后,受到了明治天皇的亲自接见。日军在中国登陆后,他为日本撰写了大量战场文告,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来分化中国的抵抗力量,将日军打扮成中国解放者的形象,效果十分显著。战时和战后,他还提交了大量的战略分析报告,对中国的国情有深刻的分析,包括提出了中国已经陷入“全民腐败”的论点,成为日本决策层的重要参考,影响十分深远。(有关甲午战争的日本间谍活动,参阅雪珥著作《绝版甲午:从海外史料揭秘中日战争》)
甲午战后,宗方小太郎到汉口经营中文报纸《汉报》,为日本利益进行“文力征伐”。他以私人名义买下了英国字林洋行在汉口的《字林汉报》,成为“日本人在清国境内创办中文报纸之嚆矢”。《字林汉报》与著名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North China Daily News,前身为《北华捷报》,North China Herald)是姊妹报。
宗方小太郎通过《字林汉报》的前任主笔姚文藻买下《字林汉报》股权,真正的出资方其实是日本军方。而姚文藻作为宗方的莫逆之交,也将成为刘学询访日代表团的成员之一。
根据宗方小太郎的文件分析,中日结盟的构想更多地与姚文藻及文廷式有关系。宗方记录道:
“前次报告的小田切上海领事北京之行的理由略如,但其主谋者现已明了,并非刘学询,实际上是姚文藻和文廷式两人。虽然从文廷式处听得此事,但还想知道更多详情,于是前日为了访问滞在苏州的姚文藻,本人于本月22日专程赶赴苏州,于昨日回到武汉。姚文两人与本人是旧知,多年来同志提携。究其所谈听说,开始他们利用刘学询与西太后和庆亲王关系密切这一点,在上海向刘密授机宜,又让其向西太后和庆亲王游说,最终有了北京电请小田切一步,姚文两人又让刘和小田切同行。”
根据宗方的记载,姚文藻、文廷式所指望与中日结盟的,根本还是在于深化改革,尤其是军事领域的改革。姚文藻等交待小田切,入京后可以提出以下几点:
一、中国本部各省编成新军各两万,由日本武官进行训练。新军的将校士卒皆应断去头发;
二、武器制作所任用日本人管理,主要从事制造战炮山炮和小铳;
三、兴建日清银行,清朝的租税、其他厘金、杂税等金融机关全部交由该银行管理。
除此之外,还有“在日清之间有必须临时协商的事件发生时,制定日本皇室和清朝皇室之间的电报暗号,以电报往复。为防止重大事件的机密泄漏,不经过总理衙门,由西太后进行独断”。
宗方并指出,张之洞也是姚文两人的“幕后黑影”,在暗地里对其进行援助。如果中日结盟成功的话,张之洞肯定将带着使命赴日本。
宗方在这份文件的“附言”中说:“当今这个列强环伺、互争雄长的时代里,这个协议能否顺利地协商妥定,实在是有无数的危险因素在内。时至今日,列国都要牵制日本在中国的行动,日清的联合并不会受到欧洲人的欢迎,如果想要这个协商内容成功实现的话,相信我们两国都必须下非常的决心才行。”
尽管宗方此说中的大多数细节,至今尚未得到其它史料的佐证,但作为刘学询访日的全程陪同者,宗方记录的真实性还是相当高的。
如果宗方的记载属实,则可以推断:一、戊戌年的风云诡谲,影响的并非改革本身,而是高层的权力分配;二、“戊戌政变”之后,改革并没有被扫进历史垃圾堆,而是在继续推进;三、借鉴日本经验、甚至借用日本力量,以外交促内政,成为改革者重点考量的方式之一。(关于“戊戌政变”对改革的影响,参阅本专栏《赌王“转型”》)
值得注意的是,“戊戌政变”后,文廷式一度处境十分危险,在张之洞、陈宝箴及日本、英国外交官的内外共同努力下,保住了性命。其在上海避难之间,刘学询就是他的主要赞助人。而刘学询也是张之洞的重要幕僚之一及最主要的赞助人(参阅本专栏《赌王“打伞”》)。
一心要“扫天下”的赌王刘学询,终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站在了政治的潮头,而且蒙上了神秘的面纱。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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