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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藤的记载中,刘学询的日本之行是一次亏本的买卖。但是,这位似乎只关注生意的中国赌王,却在初识的日本汉学家面前,毫不隐晦地评价了几位中央领导
赌王刘学询的财富,显然给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留下了深刻印象。
内藤在上海与刘学询见了面,他记载道:“刘氏家产据中国人所说,有七百万两左右,一文不投于中国事业,尽存于外国银行。其邸宅在沿大马路郊外闲静之地,西洋风格高厦,现在修缮之中。”
这是可信的史料中,少数明确提及刘学询家产数额的信息之一。700万两,比起胡雪岩传说中的2000万两来说,只有三分之一,约相当于如今人民币14亿元,排不上富豪榜的前100名。但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都是一笔巨款。
内藤与刘学询在上海见面的时候,已经是1899年的11月了,距离刘学询率团访问日本回国,过去了3个月。这3个月,刘学询几乎都是在风口浪尖度过(参阅本专栏《太后为赌王“护驾”》),刚刚从北京返回上海。而内藤湖南则是刚结束在长江流域一个多月的考察,返回上海。
一个月前(10月12日),中央下令将刘学询交张之洞“差遣委用”。因为是中央直接交办,作为受托人的张之洞,自然对刘学询另眼相看,同时也有监督训导的职责。当然,张之洞与刘学询关系之深绝非一般,这也可算是鱼入池塘(参阅本专栏《幕后“金手”》)。根据刘学询自己的记载,慈禧太后明确告诉庆亲王,这是对刘学询的一种保护,让他远离京城的是非窝。
内藤湖南家学渊源,祖父和父亲都有着极高的汉学修养,他本人从5岁开始读《四书》、,9岁能作汉诗,后来成为日本著名的记者。他的《近世文学史论》、《诸葛武侯》、《泪珠唾珠》等著作,影响不限于日本本土。后来(1907年),内藤改行转型,进入新成立的京都大学筹备东洋史学科,与狩野直喜等人创建了“京都学派”。在中国史研究方面,内藤提出了很多理论与方法,被统称为“内藤史学”,对后世影响极大。
1899年的这次访华,是内藤湖南总共10次访华中的处女航,总共在中国呆了3个月,足迹遍及北京、天津、上海、南京、苏州、武汉、杭州,凭古吊今,唱和应酬,十分活跃,结交了中国大量名流,如严复、文廷式、张元济、罗振玉、王修植等,也包括刘学询。
在内藤湖南记载首次访华的《燕山楚水》(又名《禹域鸿爪记》)一书中,记录了他与刘学询一个半小时笔谈的梗概。刘学询似乎并未谈及他访日的主要目的是推动中日结盟,更多谈的是中日的经济合作。
内藤湖南记载道:“据(刘学询)云,其使命主旨乃希望从经济上成立日清两国联合,额奏者前后群起,所幸两宫明察,幸免于祸。驻日李星使(即李盛铎)为刘氏周旋于日本外务省,其归后,立刻参奏朝廷,其第一目的为设立日清银行,更及铁道矿山等各种事业。其使命之归于失败,自不待言,见其希望事业之无结果,固知无成效。吾少有所思,问中国通商银行性质如何,是为盛宣怀之私有物乎?刘氏谓是元为中国通商而设,创立之际,余等亦曾尽力,并被委以督办,其后终被算做盛氏银行,不合当初目的。余已辞职,今无关系,颇有不满于盛氏之意。按彼此次使命,应亦有对抗盛氏之意。”刘学询担任“中国通商银行”督办一职,在1887年因拖欠赌博承包费而被康有为等人举报后,就已经辞去。
刘学询此次访日,在复杂的政治使命之外,的确也承担了经济使命。他大量考察了日本的金融、司法、军工、矿业等,并在其著作《游历日本考查商务日记》中多有记载。如7月24日(农历六月十七),考察了协助中国印刷纸币的“王子造纸厂”,这是由三井会社等设立的,掌控了日本全国3/4以上的洋纸生产;8月14日(农历七月九日),考察日本银行,参观银行的地下保险库,该行总裁还向他赠送了银行条例书、上一年度报告、整理国债及军事公债查考书,甚至还给他抄录了银行的秘密章程;8月10日(农历七月初五),考察了著名的棉纺织大企业钟渊纺织会社;8月22日和23日(农历七月十七、十八),他在足尾铜矿足足考察了两天;9月2日(农历七月廿八),在返国途中,还考察了川崎造船厂。
在内藤的记载中,刘学询出访日本的主要目的,似乎只是“以日本之信用为基础,于财界大展宏图”,但最终却失望而归,“素望亦归于水泡,徒为缘关节空费数十万金,实为遗憾。”如此看来,刘学询的日本之行是一次亏本的买卖。
但是,这位似乎只关注生意的赌王,却在初识的内藤湖南面前,毫不隐晦地评价了几位中央领导:
——庆亲王VS荣禄:“问传庆王与荣中堂不相善,如何,答曰庆王于此次使命亦曾尽力,虽颇望输入文明,然其势孤立,行动掣肘。虽未明言与荣禄不善,但应为事实,风闻荣禄引盛宣怀、袁世凯等参与其议,知不全为讹传。”荣禄与庆亲王争夺中枢大权,此时已不是秘密,刘学询访日肩负中日结盟秘密使命,荣禄却毫不知情,这自然令其十分难堪;(参阅本专栏《太后为赌王“护驾”》)
——李鸿章VS张之洞:“刘氏极口推赏李鸿章,云张之洞顾虑声名,优柔不断,李则无此弊,传其主持与俄国结交之议,全为讹传,东洋百年大计乃李所深虑,暗中辩解李无敌视日本之意也。”其实,李鸿章早在1896年出席沙皇加冕庆典时,就已经在圣彼得堡签订了《中俄密约》,以刘学询的级别,自然无法得悉这类高级机密,即使得悉,亦不敢透露给日本人。
对于刘学询本人,内藤湖南似乎颇有好感:“刘氏相貌敏锐威严,无丝毫骄矜之处,略显谦卑,可谓与其出身地位相应也。”而在会谈中,内藤湖南也感觉到刘学询在不少问题上“含糊不明言”,但“由其语气则清廷内外事务、其使命廷议以及刘氏希望,可闻其大概,对我(日本)极为有利。”
刘学询根本就没向这位日本汉学家透露任何重要信息。就在内藤湖南以为刘学询的访日之行是“亏本外交”时,刘学询却收获了另一个更大的政治硕果——他们谈话不久,中央改变了任命,刘学询被交给李鸿章“差遣委用”,自此成为李鸿章圈子里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而一场更大规模的风暴正在天边云集,即将席卷大清国,也席卷李鸿章及刘学询本人……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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