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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政建设有一个致命的“坏处”——断了基层干部及公安干警（“兵勇吏役”）们的财路，将他们也逼入地下状态
“赌王”刘学询“不务正业”，越来越深地卷入了政治游戏，而当他乐此不疲地在广州、上海、北京、东京之间穿梭时，他的后方似乎也越来越不安宁。
一切居然都是因为政府搞“廉政”造成的。
以刘学询为幕后大股东的“宏丰公司”，在1896年开始承包第三届“闱姓”博彩时，两广总督谭钟麟就郑重承诺，要规范“赞助费”的收取。政府表示，6年的承包期内，除了缴纳440万元“正项”承包款之外，另行赞助“报效”银160万元，同时，“文武各衙门暗费一律裁革，此外无丝毫使费。”（参阅本专栏《赌王躲债》）
这是一项“阳光”工程，将原先暗箱操作的“赞助款”规范化，但是，廉政建设有一个致命的“坏处”——断了基层干部及公安干警（“兵勇吏役”）们的财路，将他们也逼入地下状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无法从正规的承包商手上捞好处，他们就自己放水养鱼——默许和纵容各种地下赌场，即所谓的“私厂”。
这些地下赌场，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经营与“闱姓”相同的赌博，条条道路通赌神，只要想赌，做些名目出来并不困难。这些“私厂”最大的业务，就是发行“基票”，这是一种与“闱姓”极为相似的赌博方式。而基层干部及公安们，从中收取罚款，作为“买路钱”，以弥补政府“廉政”建设带来的损失。“私厂”与“兵勇吏役”，营建了良好的官民、警民关系，成为一个共同利益体。
除了这种“黑项目”之外，各地还推出了不少“灰项目”——借口兴办公益事业，纷纷开设各种彩票。1899年六月，“宏丰”公司的韦崧向两广总督提交了报告：“溯自接办以来，各属地方棍徒托名修庙、筑堤，开设私票，名目尤多，甚至藉口团费，公然设收……若再不请严禁，则四处匪徒相率效尤，必至尽夺闱姓，阻塞饷源。”总督府接到报告后，批转了负责此事的“善后局”，“善后局”发文给南海、顺德、番禺、三水等县，要求立即查禁。
但是，这种“黑赌场”与地方干部早已建立了鱼水关系，加上承包款反正已经在合同中固定，“宏丰”公司的损失对政府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因此“善后局”也只是发文应付一下，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
一年后（1900年五月），“宏丰”公司坐不住了，再度打报告：“凡设私票，必联络地痞，以不肖绅耆为护符，以衙门吏役为耳目，消息灵通，旋禁旋开，人犯到案即释，何能刁风禁绝？比来闱捐已成弩末，岁科场期尤为清淡，商堂所抽经费，往往收不敷缴；上年广、肇、惠岁考正饷，均由商等筹款赔补……然各属私票日多，即各处闱捐日绌。目前就查确附近私票已有二十五处，距省较远各属尚不知凡几。”
但是，查禁的力度依然十分微弱。显然，遍地开花的地下赌场，大大侵蚀了“宏丰”公司这种正规承包商的市场，而“宏丰”的承包款加上赞助款，每年就要上缴100万元，分文不能少，这显然令“宏丰”公司十分郁闷。
而此时，市场遭到了更大的挤压——政府即将放开其它项目的赌博。
广东的赌博方式，历来花样百出，以科举中榜人名单作为押宝对象的“闱姓”，只是其中之一。张之洞开放赌博时，明确说明只开放“闱姓”一种，并且屡屡发文，取缔诸如“白鸽票”和“花会”等赌博方式。但是，其中有一种叫做“番摊”的赌博方式，每年向政府缴纳40%的收入，早已成为潜规则，张之洞也不好过于伤了当地干部的面子，就对“番摊”进行了特殊安排——每年固定上缴30万两，供海防制造枪炮和轮船专用，政府则既不明令同意“番摊”，也不禁绝“番摊”。
甲午战争后，马丕瑶出任广东巡抚。当时的两广总督是李鸿章之兄李瀚章，李鸿章已经因甲午战败而靠边站了，马丕瑶也就不必再给李瀚章什么面子，他上奏弹劾李瀚章“年过七旬、稍嫌暮气”及“吏治不清、地方不靖”，导致了李瀚章被革职。随即，马丕瑶就全面清算李瀚章的政务，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下令禁绝除了“闱姓”之外的其它所有赌博方式，并且加大了打击力度，不仅实行连坐，而且一旦发现有官吏包庇赌博，从重从快治罪。
马巡抚的雷厉风行，令“闱姓”赌博一枝独秀，全省的赌民蜂拥投注，赌王刘学询迎来了一个灿烂的春天。但是，马巡抚不久亡故，人亡政息，而总督谭钟麟根本就不在乎禁赌，“白鸽票”、“番摊”、“铺票”等赌博项目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畅销全省。据《申报》1896年10月9日报道，东莞的赌民，居然还敢于和执行禁赌的武警（“营勇”）持械对抗。实际上，此时“营勇”们禁赌的热情更为高涨，因为赌场内的缴获每次都能充实他们的钱包，这往往激起赌徒们的公愤，双方甚至还爆发过枪战。
在这种情况下，广东不少官员认为，应该全面开放赌博行业，尤其是“番摊”，但这个建议遭到两广总督谭钟麟的坚决反对。谭认为，已经开放的“闱姓”，足够满足广大赌民和政府的双重需要，不能再开别的项目，否则赌风将更为猖獗，广东的吏治将彻底崩溃。
问题在于，广东的财政状况日益严峻。为了应付沉重的对外赔款——主要是甲午战败后的对日赔款（已经通过外资贷款支付），于是，偿还外资贷款的本息就摊派了各省头上，广东每年的指标是218万两，其中94万两用于归还俄法贷款，124万两用于归还英德贷款。如果不能开源，广东根本无力在原先已经崩得很紧的财政资金链条上，再承担这笔额外增加的巨额费用。
1899年年底，中央下令李鸿章调任两广总督，这是自甲午战败被“冷冻”后，李鸿章第一次复出。而他打的主意，就是全面开放各种赌博，实行承包，弥补财政困难。
一旦完全放开，“闱姓”的市场必将更为压缩，赌王刘学询难道不着急吗？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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