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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广东的地头蛇,刘学询白道黑道路路通,他要帮李鸿章完成的首要任务,就是铁拳“打黑”,打造一个“平安广东”,树立李鸿章的威信
赌王刘学询更忙了。
自从被中央交由两广总督李鸿章“差遣委用”后,他就成了李鸿章最为重要的助手。作为广东的地头蛇,刘学询白道黑道路路通,李鸿章要在广东为中央经营一块根据地,令“朝廷无南顾之忧”(参阅本专栏《李鸿章大赌》),就必须依靠刘学询的大力帮助。
而刘学询要帮李鸿章完成的首要任务,就是铁拳“打黑”,打造一个“平安广东”,树立李鸿章的威信。
此时,广东的“黑恶势力”十分强大,“粤东盗甲天下”这一困扰广东历届官员的首要难题,同样摆在李鸿章和刘学询的面前。
张之洞在1885年担任两广总督时,写给中央的报告中说:“粤东山海交错,民情犷悍,盗匪之炽,甲于他省。”岑春煊在1898年出任广东布政使,陛辞时光绪皇帝嘱咐他:“广东土匪甚炽,到任后宜设法剿办。”岑春煊到任后,在写给中央的报告中,多次表示“广东盗风之炽,甲于他省。”
媒体对广东治安的败坏,也是深恶痛绝。1897年1月22日的《申报》,在《论广东盗贼之多》一文中说:“近来广东之盗贼横行无忌,甲于各省。”澳门《知新报》说:“地球各国,盗贼之多,以中国为最;中国盗贼之多,以广东为最。”1899年11月的《广东日报》,在《说贼》一文中说:“今日广东,贼之密布如棋局,遍地皆贼,官无文武,皆以防贼为虑;家无贫富,皆以防贼为虑……翻阅省港各报,其内地纪闻一栏,纪贼之现象者,十事而六七。”1899年10月21日,澳门《知新报》的《纪粤盗愤言》说:“地球各国,盗贼之多,以中国为最;中国盗贼之多,以广东为最。粤盗之案,其不报不详者且勿论,即如报章所载,几于无日不书,无地不有,墨为之罄,笔为之秃,已令人可惊可骇。”
自入清以来,广东长期活跃着号称“反清复明”的众多地下帮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帮会的政治色彩褪去,成了更为纯粹的黑道。粤海关在一份报告中也说:“这个著名的三角洲一向拥有无法无天的坏名声,而且自古以来一直是‘海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土匪出没的所在。”
打家劫舍的“盗匪”与帮派会党合流,成为典型的黑社会,组织严密,装备精良,声势浩大。1900年8月15日的《知新报》在《警耗汇闻》中说:“三点会者,聚众万计,无处无之,会中人军械颇多,抢劫频仍”。
这些黑帮,通过“拜会”等方式,扩充队伍、收取会费,再通过绑票勒索、强收保护费、开设“黄赌毒”等,形成了庞大的“黑色经济”,俨然成了“二政府”,令广东实际上处于黑白两道共管的局面。
“黑道”盛行,不稼不穑,成为广东社会的巨大问题,民众不仅要供奉穿制服的政府,还要供奉这些不穿制服的“二政府”,这两种“政府”的界限也随着内忧外患频仍而不断模糊。
以军警为例,为了应对列强入侵和维持社会稳定,广东与全国一样,不时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军警力量。不少黑道人士因此流入军中,这虽然有效解决了兵员的问题,却令军纪更为败坏。士兵公然穿着军服入室劫掠的报道,也时常见诸于报端。
而政府基于财政的考虑,往往在内忧外患略有好转后,就立即遣散新募的军队,却又难以妥善安置退伍军人。这些军人,无论之前出身黑道还是白道,此时面临着下岗,不少干脆带着武器加入了帮会。张之洞曾报告中央:“近年海防多事以来,各路投营遣撤之游勇,纷至沓来,纷纷勾结土匪,打单吓财,入村拦路,劫掠惨杀。”同时期的《申报》(1886年8月19日)则报道说:“海疆氛起,丁壮之投效粤中者,不可以数计,撤防后无衣无食,难免四出为非,甚至啸聚萑苻,肆无忌惮。”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为了对付日益猖獗的“匪患”,广东又不得不经常加强“警力”。两广总督谭钟麟感慨: “当群盗如毛之际,顾此失彼,兵勇迟到一日则民间多受一日惨掠,倘势成燎原,更难收拾,较之所费饷糈,奚止百倍,抚兹残黎,当亦朝廷所深谅而矜全者也。”
广东黑道渐渐失控,越来越多的地方士绅,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加入帮会。黑道势力壮大,不仅敢于与官军正面冲突,而且也不放过境内的洋人,西江上不断发生的劫掠谋杀外籍人士的案件,给了一直谋求势力扩张的英国人以充分的借口。
要打黑,就牵涉到经费筹措的现实问题。治安之外,各项洋务改革举措,也都需要大笔经费,如何寻找新的财政税收增长点,就是每任广东督抚必须面对的难题。这实际上成为张之洞率先开放赌博行业的动力,而刘学询成为最大的受益人。
吊诡的是,赌博合法化虽然能为政府带来丰厚的“赌饷”,却也同时进一步恶化了广东的社会治安,陷入了“治乱缺钱——开赌增收——更为添乱”的怪圈。
李鸿章带着刘学询到任广东,从两个方面入手打黑。
一是筹措经费。1月27日,到任近10天的李鸿章,经中央批准,全面放开了广东的赌博行业,以广开财源,筹集包括打黑在内的经费。除了早已公开经营“闱姓”赌博方式之外,山票、铺票、番摊、彩票、“小闱姓”等赌徒们早已喜闻乐见的地下博彩,全部合法化,由政府发放执照,招标经营。
李鸿章本人在广东毫无根基,在其长期担任直隶总督的过程中,也从未通过开放黄赌毒这种超常规、跳跃式的方式为财政增收。大开赌禁这一金点子,一定是刘学询的主谋,而且一定在北京即已谋划妥当,才能在到任10天后立即推行。
果然,刘学询担任大股东的“宏丰”公司,除了已经承包经营的“闱姓”之外,还承包了山票、铺票的经营,进一步拓展了自己的业务空间,巩固了赌王的地位。而在4月23日成立的商务局中,刘学询更被任命为局长,全面承担为李鸿章财政创收的艰巨任务。
经费的问题解决后,李鸿章放手打黑,整顿团练、保甲,派兵清乡,还为此设立了专门的打黑机构——缉捕总局。中央也给予了李鸿章另一项特殊政策,“暂复‘就地正法’旧章”,以遏制“广东盗匪日炽”。这意味着,本来要报经中央的死刑审判权,完全下放给地方,下放到打黑第一线——李鸿章的刀,因此磨得飞快。
在这次打黑中,李鸿章究竟“就地正法”了多少人,史料缺乏确切的数字。澳门《知新报》曾报道:“半年以来各属拿获正法不下数百余名”,但报道出笼时(1900年3月1日),李鸿章的打黑还刚刚开始,“就地正法”的权力还没到手,显然,“数百余名”这个数字是偏小的。
而据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的日记记载:人们告诉他,李鸿章在广东处决的“盗匪”,多达5、6万人。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从1900年1月18日李鸿章到达广州,到当年7月17日离开广州北上,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平均每个月的处决人数高达近万人。
数字虽然有所出入,但可以肯定的,李鸿章 “以峻烈忍酷行之,杀戮无算,君子病焉。然群盗慑其威名,或死或逃,地方亦赖以小安。”(梁启超评论)
这种“小安”,为大清帝国不至于在庚子年的大乱中就灰飞烟灭,打下了相当的基础,赢得了点喘息的时间。
而在刘学询的策划下,“小安”之后的广东正准备上演更大的一出戏码,那就是与革命党孙文、保皇党康梁、港英政府、日本浪人们一道,推动两广独立,拥戴李鸿章出任“两广共和国”的总统。
江山终于摆上了赌桌,玩大了啊……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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