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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济拜见李鸿章,请求他不要再为清廷效力,李鸿章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条老命还拼得过。”
尽管赌王刘学询就是自己最为亲近的幕僚,李鸿章还是决定,这一盘大赌局必须自己来下。他的底牌开出来了:远离两广独立、远离孙文和康梁,接受中央指令,北上与八国联军谈判。
李鸿章的这一注,打乱了整个大赌局中所有人的计划,包括孙文、康梁、港督卜力及刘学询等人,都大感失望。
在广州码头与裴景福感慨了一番“老和尚撞钟”(参阅本专栏上期《李鸿章“撞钟”》)之后,当天(1900年7月17日,农历六月二十)下午,在刘学询等人的陪同下,李鸿章乘坐的“安平”号客轮,在17响礼炮的轰鸣声中,抵达了香港。
港督卜力(Henry Arthur Blake)等候在码头,他陪同李鸿章检阅了驻港英军仪仗队,随后两人进行了秘密会谈。
此时,在香港港口之外,孙文已经兴冲冲地从越南西贡赶到。这是他一个月内第二次赶到香港来,试图与李鸿章见面。他是刑事通缉犯,港府依然不准他登陆,只能呆在船舱内,等候消息。卜力答应他,如果和李鸿章的会谈顺利,李鸿章愿意与孙文合作,则港府可以立即允许孙文上岸。当然,如同上次一样,孙文依然不会闲着,他在船上再度照开了军事会议,预备在惠州进行暴动。
根据国民党权威党史《革命逸史》记载,孙此时已经不再看好李鸿章,谓“李以八十老翁,本无远大理想,今既取道北上,未必因外人之劝告而终止其行”。其实,此时的孙文并没这么潇洒,他还是指望着港督和刘学询能说服李鸿章共谋大业,否则也不会在当天下午派陈少白追到李鸿章的专轮上去——毕竟李所掌握的资源,对于革命来说,实在太有用了。
根据卜力发给英国殖民大臣(Colonial Secretary)张伯伦(Joseph Chamberlain)的报告,在他和李鸿章的会谈中,他劝说李鸿章万勿北上,认为北上的命令一定是端郡王载漪矫诏而发,并非太后与皇帝的本意,言外之意,李鸿章如果奉命北上,可能身陷不测之地。而李鸿章对此大不以为然,认为调令确是太后和皇帝签署,自己必须北上。
卜力又劝李鸿章,“刻下是两广脱离清廷独立之良好机会”,可任孙文为顾问,双方携手,建立“两广共和国”。但李鸿章反而倒过来大力劝说卜力,不应该让香港成为阴谋颠覆大清国的基地。
令英国人吃惊的是,双方还讨论了远比李孙合作更为敏感的话题。李鸿章试探性地询问,英国人希望谁来担任中国的皇帝。卜力说:只要光绪皇帝与那些排外的行为没有关系,英国并不反对光绪皇帝继续执政,对英国来说,最关心的是尽快恢复秩序和贸易。李鸿章认为,在义和团的暴行中,如果只有德国公使被杀,“列强就无权决定谁来当皇帝”,如果所有公使被杀,列强才“可以合法地进行干预,并宣布‘我们要立一个皇帝’”。他推测,列强将选择“一个汉族人”。
卜力说,各国应该会就此人选征询“中国最强有力人的意见,看怎样做最好”。李鸿章则接口道,无论慈禧有什么过错,她“无疑是中国最有能力的统治者”,中国不能少了她的掌舵。李鸿章这番话,被英国人解读成了他自己对帝位的觊觎。李鸿章告诫卜力,联军攻下北京后,不可大肆报复,否则只会激起中国人更普遍的仇外情绪。
卜力再三挽救李鸿章,不要北上,遭到李鸿章拒绝。李鸿章登上坐舰后,孙文的助手陈少白仍不死心,追上船去,请刘学询再次劝劝李鸿章。陈少白在他日后的回忆录中说:“我们当时劝告李鸿章独立,有许多人从中帮忙,以为总有些希望。及听说他决意北上,就知道事情不妙了。由是再同香港总督商量,请他待李鸿章过港时,面为劝阻他。”(《兴中会革命史要》)
追到李鸿章坐舰上的陈少白无功而返,刘学询很明确地表示:李鸿章已经下令决心,不想卷进这种“南方分离主义的冒险”中去。
“不听话”的李鸿章,随即遭到了英国人的报复。7月22日,李鸿章抵达上海,英国领事下令拆除欢迎李鸿章的彩坊,而且,以李鸿章所率卫队人数多达200人为理由,不准上岸。经过协商,卫队解除武装后,只能派20人护卫李鸿章进入租界,住进了刘学询在静安寺的豪宅中。
对于李鸿章肩负的北上谈判使命,各国领事如同港督一样,不予承认,一是认为任命并未出自太后和皇帝的真意,二是各国公使还在北京,驻沪领事没有得到授权进行任何谈判。他们相约,不与李鸿章进行任何会面。李鸿章所能做的,只是再度声明其任命的确来自于太后和皇帝(《字林报》1900年7月25日)。
虽然在与卜力的会谈中,李鸿章并不承认北上有危险,但他还是在到达上海后,停下了脚步。他儿子李经方给他发来电报,请求他务必留在上海,切勿北上,“为国家留一后着”。当张之洞、刘坤一等人问他北上日期时,李鸿章只是说自己病了,还无法确定。7月25日,李鸿章到达上海的第4天,上奏中央:“前在北洋二十余年经营诸务,粗有头绪,一旦扫地尽矣。今奉命于危难之中,深惧无可措手,万难再当巨任,现患病不能北上。”
李鸿章这一“病”,很及时,显然是“政治病”,在局势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他必须继续观望。至少,呆在上海可以令他与各方派系都保持一个有效的安全距离。只是,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想到,在上海刘宅一住就是2个月,直到9月15日才动身继续北上。
7月31日,在中央的不断催促下,李鸿章给慈禧太后写了密折:
“鸿章冒暑专征,已临沪滨,履奉敦促之旨,岂惜挟疾以往,惟批赌诏书,则国是未定,认贼作子,则人心未安。而鸿章客寄江南,手无一兵一旅,即使奔命赴阙,道途险阻,徒为乱臣贼子作菹醢之资,是以小作盘桓,兼观敌志,徐议排解,仍候布置稍齐,即星驰北上。”
就在2天前(7月29日),张元济(日后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闻名)拜见李鸿章,请求他不要再为清廷效力,李鸿章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我这条老命还拼得过。”(《张元济回忆录》)
8月2日,李经方从山东德州给李鸿章发电:“(朝廷)西迁必然,切勿轻身赴召,自蹈危机。”
在李鸿章滞留上海的这段时间内,北京的局势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战争与政争都十分激烈:
7月28日,中央下令处决了反对向列强开战的大臣许景澄、袁昶;
8月4日,此前已于7月14日占领天津的八国联军,开始向北京进军;
8月6日,联军攻占杨村;
8月8日,中央任命李鸿章为全权大臣,负责与各国外交部电商“停战”;
8月10日,唐才常的“自立军”在汉口发动暴动,被早已侦悉情况的张之洞扑灭;
8月11日,联军攻占通州;中央下令处决反对开战的大臣徐用仪、立山、联元;
8月13日,日军攻占京师东便门;
8月14日,联军攻入北京;
8月15日,联军攻入紫禁城,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逃亡;
8月20日,中央以光绪皇帝名义发布“罪己诏”;
9月7日,中央发布剿灭义和团的谕旨……
日后,《国闻周报》刊载“凌霄一士”的记载,说在8月17日,刘坤一、张之洞以太后、皇帝下落不明为由,密电李鸿章,推他出任“总统”,“暂维大局,应付外交”,李鸿章告诉刘坤一:“我知他人亦断不肯做次挨骂之事,但苟利国家,吾不敢辞。惟两宫一有消息,即奉还大政,守我臣节。”这一故事,别无他证,应该是野叟村言。
在中央的再三催促、甚至是请求下,李鸿章终于在9月15日从上海动身。至此,“老和尚”李鸿章终于亮出了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个赌注:北上保大清。这一赌,最终为李鸿章赢得了一个“文忠”的光荣谥号。
此时,随侍在李鸿章身边的赌王刘学询,也面临着更大的考验:孙文再度向他借款,并答应可推举他担任“总统”或“皇帝”。
革命的赌局,尚未结束。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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