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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商破产,再度雄辩地证明,任何人想在大清国与公权力对赌,最后都只能是输家。早已将上海和杭州当作家园的赌王刘学询,此时彻底失去了自己的赌业,一场豪局或许真快到头了
赌王刘学询被“跨省”了。
1906年,在英国驻广州领事馆的要求下,两广总督岑春煊向两江总督周馥发了一份协查通报,要求将居住在上海的刘学询立即拘留到案。这是“富可敌国”的刘学询,因债务问题第二次被通缉,上一次是11年前的1895年(参阅本专栏《赌王躲债》)。
一切都是担保惹的祸。
10年前(1896年),为了投标承办第三届“闱姓”博彩(承包期从1897年到1903年),刘学询将自己名下的部分房地产,交给宏丰公司的名义总经理刘渭川,作为出资担保。
此时,刘学询的精力开始全部投向政治,在这家公司里,他并不参与具体管理,但他以50%的股份成为当仁不让的老大。这家公司的股东,可算是精英团队,都是当地的富豪兼政商两界名人,能量极大(参阅本专栏《赌王“兄弟连”》)。
刘渭川本人是汇丰银行的买办,此外,多名股东皆与汇丰银行有密切关系。这些股东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利用自己的汇丰银行身份和关系,在未得到银行批准的情况下,大量收购日本或东南亚华商所发行的汇票(实际上类似今日的“企业承兑汇票”,并无银行担保),转卖给汇丰和其它银行。而从事后法庭审理的结果看,通过这种方式从银行套出的资金,似乎并未支付给这些出票企业,而进入了宏丰公司的账号。这些汇票买卖,都由刘渭川以汇丰银行买办的名义提供担保。
这种由企业开具的汇票,根本没有任何信用保障,何况出票人并没收到款项。到了1904年,收购了这些汇票的几家香港银行,到槟城、新加坡和仰光等地收款,却都遭到拒付,引发了一连串的诉讼行为。那些开具汇票的华商企业,纷纷被告上法庭,不得不破产清算,资产拍卖后还债。
如此延续到1905年,情形越来越糟,最后终于将刘渭川拖出水面,结果发现他担保的坏账居然有130多万之巨。根据美国学者Carl Smith的研究,这笔坏账中,涉及汇丰银行为115万,其它银行及债权人为22.1万。
汇丰银行为了保卫自己的名声和债权,不得不力挺刘渭川——这也是大多数买办敢于放手一搏、甚至不惜将东家拖下水的原因。在这种“会哭会闹的孩子反而有奶吃”的惯性思维下,为了增强刘渭川应对这场危机的能力,汇丰银行不仅给他加薪,而且向他发放贷款。刘渭川也放出话来,汇丰银行之外的那些坏账22.1万,除了台湾银行香港分行的4万元之外,其余的18.1万他只能五折偿还,用9万元了账——或许台湾银行是手段狠辣的日本人所办,刘渭川不敢轻视?
正当刘渭川在汇丰银行的保驾护航下挣扎求生时,更多的问题爆发了:由他担保的汇丰另一收款员,卷款52742元潜逃,按当时的惯例,必须由他这位担保人全额清偿。据Carl Smith的研究所得,此时刘渭川的私人资产只有可怜的66554元,与总的债务相比还不到5%——大清特色的富豪,再度亮出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
据澳洲学者何汉威多方考证,关于刘渭川的负债数额,各方记录并不一致:
刘渭川债权人的代表C.F. Dixon说,刘的欠款总数为216万多,资产为16.6万,欠款中的5.4万两(原文如此,1元约合0.7两)为无担保的长期呆账,其余债务估计只能收回10%;
Hong Kong Telegraph则说,刘渭川的负债只有50万元,其中6万元是他本人所借,其余都是因担保而来,借款人主要就是宏丰公司,担保人则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联名;
而《南华早报》则提供了一个更具戏剧性的数据,说刘渭川的负债高达310万元,资产则只有700元,算起来只能清偿万分之二……
可以肯定的是,债务缠身的刘渭川被债权人拉上了法庭,要求进行破产清算,而他向法庭供认,他从汇丰银行领取的用以收购企业汇票的资金,大多都被投入了宏丰公司。债权人及法庭随即将宏丰公司作为追偿目标,大股东刘学询被波及——他作为出资担保交给刘渭川的房产证,被刘渭川抵押给了汇丰银行。
刘学询的这批房产,价值50万到60万元,也有资料说是价值150万元——如果是后者,则足以抵消刘渭川留下的一屁股烂账。汇丰银行立即向香港的法庭提出申请,要求将这批房产拍卖偿债,在汇丰的运作下,英国外交机构也要求两广总督火速将刘拘押到案。
在大清官场上经营了几十年,刘学询当然不可能因这样的经济纠纷就被真的“跨省”。他坐镇上海,组织了法律反击战:委托一名英国律师赶到香港应诉,其理由就是刘渭川将房产证抵押给汇丰银行,并未得到他的任何授权。经过几番较量,香港法庭在宣告刘渭川破产的同时,也宣告刘学询在与汇丰银行的诉讼中获胜。
但宏丰公司的另一股东韦崧就没这么幸运,他被抵押给汇丰银行的房产被用于拍卖偿债,双方对簿公堂,最后协商解决,韦崧虽保住了房产,但最后还是受到此案的牵连,宣告破产。
刘渭川的破产案对宏丰公司损害极大,除韦玉之外,几乎所有股东都因此惹上了官司,这令公司内部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断了资金的来源。但是,大清政府对公司的需索无度并未停止,公司所承包的几大博彩“闱姓”、“山铺票”等,早已因政府的盘剥而难以盈利,资金链一断,只能宣告破产。
赌商破产,再度雄辩地证明,任何人想在大清国与公权力对赌,最后都只能是输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宏丰公司虽然破产,两广总督岑春煊却痛打落水狗,继续追索他们尚未缴纳的承包款,下令逮捕公司经理Leong Cheng-shui并查抄家产,所幸此人得到风声及早避走香港。
早已将上海和杭州当作家园的赌王刘学询,此时彻底失去了自己的赌业,一场豪局或许真快到头了。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太平绅士;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中国改革史窥探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中华书局)、《绝版甲午》、《绝版恭亲王》(文汇出版社)、《国运1909》(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等。Email:snowswords@hotmail.com。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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